誰也沒有想到,葉錦添是在舒筒的臥室接見他們。這間屋子奢華程度超乎衆人想象,連穆參商也微微露出一絲震愕。茅小飛更是覺得比安陽王府都更富麗堂皇,這個葉錦添真是恨不能用金子打造一間屋子出來。
葉錦添顯得很疲憊,他的一隻手搭在舒筒額頭上,熟睡中的舒筒小眉毛仍然皺着,葉錦添正用拇指試圖抹平它。
“在這裡說話,不會干擾到他休息嗎?”茅小飛音量放得很低。
從來沒拿正眼看過茅小飛的葉錦添正正看了他一眼,“就是你,在風暴裡救了他一命。”
葉錦添傲慢的語氣讓茅小飛有點不舒服,他沒說話。
“他吃了安神的藥,不會醒。我要在這裡看着他,所以我們就在這裡談。”
“你還真是牛皮糖啊。”金沈冷嘲熱諷的聲音未落,被葉錦添邪魅深沉的雙目對上,忍不住就渾身一哆嗦,往徐柒身後不着痕跡地躲去。
婢女奉茶上來,談話的地方就在舒筒睡覺的屋子旁邊,有一小室,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暗室,需要移動機關纔會露出門來。但彷彿又不是一個十分機密的地方,因爲婢女也可以自由出入。
“還不是要到別的地方談。”徐柒漠然道,諷刺葉錦添佯作的深情。
“這裡是離他最近的地方。”說這樣的話葉錦添絲毫不覺得羞愧,大概這個青龍幫少主,這輩子還沒有體會過什麼叫不好意思。
“不要亂動這裡的東西。”伴隨着葉錦添說話的聲音,他的手掌按上書架上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大象石雕。
金沈朝地上一滾,堪堪躲過剛纔他不知道碰到哪本書,從牆上暗格射出來的細弱毫毛的銀針。
銀針落在地上。
葉錦添一個眼神示意,婢女連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收拾起那些銀針,顯然上面有毒。
金沈一頭冷汗,不服氣地說:“誰會在自己經常出入的地方安置要命的暗器,腦子有病麼這不是……”說到後面他聲如蚊訥,怕葉錦添聽見真的給他厲害,可他這張嘴,總是憋不住,想到什麼就非要說出來。
葉錦添沒有搭理他,帶着他們轉到書架背後,那裡有一張可以坐下二十個人的漆黑長方桌。婢女點亮四壁,一共八盞燈,將暗室照亮如同白晝。
“坐。”
穆參商與葉錦添對視一眼,步入其中,選了個位子,茅小飛挨在他旁邊坐下,金沈則緊緊跟着徐柒。
葉錦添的手伸入桌面下,不知道動了哪裡,嚴絲合縫的桌面分成兩半,一個沙盤出現在其中。
他從旗盒裡取出三種不同顏色的小旗,分別是青色、黑色、紅色。沙盤上有惟妙惟肖的地形,分佈着以上齊、桀林、慶細爲主的三個國度起伏不定的地形,邢江穿流其中,將三國的國界分開。
“桀林,你們在那裡也有地盤?”穆參商看向葉錦添。
“桀林在上齊以西以北,會不會遠了一點,與我們要討論的事情相關嗎?我們不是來聽青龍幫的通商情況的。”徐柒毫不客氣地說。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穆參商道,“聽他說下去。”
“我還以爲祖宗教訓你們全忘了,想不到還有個明白人。”葉錦添將數十把小旗插在沙盤上,看向衆人,“青色是青龍幫,黑色是原本黑龍幫的地盤,紅色,是桀林一個江湖大幫,被稱爲滌月宮,它的宮主,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滌月宮是外邦派別,與你們青龍幫應該沒什麼關係。”徐柒道。
“難道你們沒有想過,短短十數年,青龍幫的生意遍佈邢江南北,規模已經超過當年建幫逾百年的黑龍幫,是因爲青龍幫幫主特別有頭腦?還是僅僅因爲收了黑龍幫的地盤。當時上齊另有漕幫三十一家,爲什麼反而是才冒出來的青龍幫接了黑龍幫的攤子,這些幫派就沒有不服的嗎?”葉錦添插完小旗,饒有興致地一手支頤,向衆人拋出一系列的問題。
沒有人說話,穆參商不熟悉上齊的局勢,茅小飛不是江湖中人,金沈更是來歷成謎。
半晌,徐柒長長吐出一口氣,“有五個規模僅次於黑龍幫的漕幫要接手黑龍幫的地方,無一例外,幫主都在宣稱要接手之後的三天內遭到暗殺。之後雖然黑龍幫的地方是一塊大肥肉,誰也不得不顧忌性命安危。這也是爲什麼青龍幫接手以後,沒有任何一個幫派站出來反對,因爲這個燙手山芋,誰也沒法去接。與其死自己人,不如讓別家去擔風險,一年兩年,青龍幫幫主安然無恙,但生意也做了起來,各大漕幫都與青龍幫有金錢上的往來,誰還揪着當年的事情不放呢?只是有不少人後悔,沒有鋌而走險,都以爲是青龍幫運氣好,也夠膽識,不得不服。”頓了頓,徐柒又道:“不過這些舊事,同黑龍幫全幫遭人毒手有什麼關係?和桀林人好像也沒什麼扯得上的。”
“桀林遠在上齊西北,與我慶細有萬里之遙,這些事與我似乎不太相關。”穆參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了兩下,淡道。
“相不相關的,等你的情人毒發時,你就知道了。”葉錦添冷笑一聲。
茅小飛臉一紅,不過也沒否認。
“我不會讓他毒發。”穆參商的手在桌子下面緊緊握住茅小飛,他的掌心溫暖而寬厚。
茅小飛喉頭鼓動兩下,眼睛裡微微閃動着一絲光。
“如果桀林人南下,首當其衝的是上齊,接着是慶細。他們一直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讓桀林騎兵和黑鐵軍可以長驅直入的良機,既然你是慶細王族,想必眼光不會太短淺。你覺得,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機?”葉錦添徐徐開合嘴脣,“一個讓桀林人能夠坐收漁利的天時,近在眼前。”
茅小飛坐立不安地蹙眉道:“一旦上齊和慶細開戰,就將自顧不暇。”
“聰明。”葉錦添讚許道,“到時候慶細八方鎮壓的十六支小族,上齊東北以外廣袤土地上的數十個小國,數百年它們向上齊俯首稱臣,並非出於自願,這麼好的機會,傻子纔會不願意蹚渾水,沒準能摸到兩條肥魚。”
徐柒漠然道:“百年君王,只要不是生靈塗炭,又與我何干。”
葉錦添彷彿聽了什麼大笑話,“遊俠總是如此事不關己。要是天下真的大亂,覆巢之下,誰還能獨善其身?不過亂世總是巨賈的狂歡,對青龍幫而言,又是一次撈錢的好機會。”他一直完美如同雕塑的手向後伸出,婢女便將一隻盤龍酒樽遞到他的手裡,酒液讓葉錦添的嘴脣看上去無比誘人,透露出危險的豔麗。
葉錦添琉璃一般疏離又神秘的眼珠一滾,“你們不是在找,當年是誰送了黑龍幫的人那盆花嗎?它叫玲瓏火花,是不是從來沒有聽過?你們沒有聽過很正常,它來自桀林最高的山上,生長在隨時會流出滾燙致命的岩漿的火山附近。下一次再長出這種花,要等到那座山再次噴發,再次吞噬成千上萬的人命,它是亡魂的詛咒,要從桀林千里迢迢運送到上齊,不是一件容易事,其間還要避免自己人吸入人眼看不見的花粉,日日灌溉。我爹的兩個心腹,都是在變成舒筒那樣以後,被他親手殺死。雖然用不着他動手,那兩個人也已經瘋了。”
“而且,我不確定,我爹有沒有辦法讓變小的人再恢復原樣。”葉錦添神色黯然地喝了一口酒。
衆人都沒有說話。
葉錦添吐露的信息,恐怕是他們用三五年去查,也未必能查到的秘密。因爲桀林這個國度,對於上齊和慶細而言,都太遠又太神秘。在傳說裡,那個地方根本是蠻荒之地。
而葉錦添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原因,茅小飛也看了出來,他不是沒想到,而是不想說。如果葉霸江有讓人恢復正常的辦法,那兩個心腹就不會死。只有極小的可能,葉霸江是個冷血怪物,根本不在乎跟隨自己的心腹的性命,直接把他們都殺死,以免走漏風聲。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意味着他們要面臨的敵人很不好對付。
“葉霸江真的是你爹?”穆參商忽然冷冷拋出一個問題。
“穆參商……”徐柒低聲喝阻他,怕惹惱葉錦添。
只有穆參商纔會去想這個問題,因爲他是穆家抱養的兒子。茅小飛心裡暗道,葉錦添談論葉霸江的語氣,實在不像在說自己的父親,一般兒子對父親總是敬仰崇拜的,葉錦添的語氣卻彷彿在談論一個勁敵,是他一直冷靜觀察和評判的對象。
“如果不是,我早就死了。”葉錦添不耐煩地喝乾最後一口,“你們最好有個準備,現在想退出還不算晚,不管你們去不去,我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他語氣變得輕佻,微微睨起眼。
察覺到穆參商要說話,茅小飛拽了拽他的衣袖,穆參商轉過來看他,茅小飛動作很小地搖了搖頭。
“你們有一天的時間,後天我就會出發,快到年關,我們家老爺子大概正在等我回去見他。”不知是否因爲飲酒,葉錦添臉色有些難看,略微泛起一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