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羔子,只要敢來,我讓他有來無回。”金沈把饅頭分給茅小飛,“大哥你放心,只要有吃有喝,我一定跟着你,昨天說的你都當我放屁。”
茅小飛一哂,“你這張嘴,誰和你認真誰就輸了。”
“說真的,你跟着徐柒學功夫,還不如跟小弟我,我保證是個合格的師父。”金沈一番擠眉弄眼。
徐柒冷冷道:“然後像你一樣變成個醜八怪嗎?”
“你……!”
“一大早不要吵架!”茅小飛怒道。
“聽你的。”金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騰到晚上再吵,正好今晚不用睡,把盯着我們的人抓出來。”
當天晚上卻沒有人再來,或者說三人中沒有人覺得有人來過。連最警惕睡得最淺的徐柒也沒發現異樣,而且這一晚,沒有人被殺。
一連數日,風平浪靜。
上船時出發的百來號人還剩下六十多個,葉錦添彷彿很滿意,“今年入幫的好材料不少,金粟,你要好好教他們。”
平時聒噪的金沈上了船就不怎麼說話,抑鬱地坐在船艙裡屬於自己的那塊地方,順着窗戶往外看,一看臉色更加不好地捂住嘴。
“想吐嗎?”茅小飛給了他一個油紙袋子。
金沈擺擺手。
徐柒不知道上哪裡找來的橘子,剝開讓金沈聞。
一開始金沈還犯倔不肯聞徐柒找來的橘子,後來實在難受,還是勉勉強強撕下橘皮撅起嘴,把橘子皮夾在鼻子下面。
傅冬好奇地往外看,忽然眼睛睜大,臉上現出茫然。
“怎麼了?”茅小飛發現小孩異樣,把他抱在懷裡問。
“我們去哪?遠嗎?要坐多久船?”傅冬問。
“很快,以前坐過船嗎?”茅小飛一隻手指在小孩光滑細嫩的下巴上勾弄,養個孩子就像養了只甜膩膩的寵物一樣好玩,有時候茅小飛也很慶幸,這個孩子是傅冬,而傅冬不是一個難纏古怪的小孩。
“不知道,好像坐過。”
船起錨之後,搖搖晃晃的船艙裡,有人過來叫他們,說葉錦添要見他們。
被帶到一間船艙前,門開,就看見葉錦添正閉目養神,臉上看不出他要說的事情是好事還是壞事。
門開的同時,他也睜開眼,疏離的目光落在茅小飛的臉上。
這讓徐柒不禁皺眉。
很快,葉錦添的視線不動聲色移到另外三人那裡,示意他們進去坐。
桌上有甜美的果酒、香氣誘人的烤肉、鮮嫩欲滴的新鮮水果,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盤子,連傅冬面前都有,這趟出來沒有帶女人,給他們夾菜切肉的都是長得清秀的少年,擺好盤就一個個退出去。
“我有三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告訴你們,在那之前,先填飽肚子,不然我的美人兒就要怪我沒有招待好他的朋友。”葉錦添率先端起酒杯。
然而沒有人能敞開肚皮大吃一頓,在滯悶的氣氛中,只能聽見無聲的進食。
最後一片肉被金沈臉色難看地塞進嘴裡艱難咀嚼時,所有人都已經放下了筷子,所有人都在等他,金沈喉頭輕輕鼓動。
“之前的一切,是我失禮。茅小飛,今天以後,大家都是好兄弟,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葉錦添再次端起酒杯。
茅小飛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淺淺抿了一口。
葉錦添傾身向前,豐潤的嘴脣抿了抿,勾脣一笑:“你們不是很想知道,同樣習武十餘年,爲什麼你們倆這麼沒用嗎?”葉錦添正對着茅小飛,卻沒看他,分別看了徐柒和金沈一眼。
“你纔沒用呢!”金沈向後退了點,不滿地叫囂,但不敢和葉錦添靠得太近,“就算你很強又怎麼樣?你的手下死了那麼多,你還不是一樣無能爲力。
葉錦添一邊眉毛擡了擡,沒有辯駁,眉宇間現出一絲輕蔑。
“你不是有三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要說嗎?不要吊胃口,我們還要好好休息。”徐柒淡淡道。
“好,說正事。”葉錦添向後靠到椅背上,抱臂玩味地打量茅小飛,“先說壞消息。到現在爲止,我帶出來的人只剩下上船時的六十多個。”
“好消息呢?”徐柒沒給金沈說話的機會,他不想浪費時間。
傅冬有點喝醉了,紅撲撲的小臉一直往茅小飛手臂上靠,他把孩子抱起來,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胸膛睡覺。
“第一,”葉錦添轉身從掛着銅鎖的櫃子上拿過一封信,“幫主讓他的海東青送來了他要的年禮禮單,我們不用先回去再出來,可以節省至少半個月時間。”修長潔白的手指拈着那張紙,最後給到徐柒的手裡。
“第二,”葉錦添眨了眨眼,“沒用的人都被我爹派來的人收拾了,這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拖後腿的人少了,總體來說好處更多。”
一時間三人的表情都有點僵硬。
“第三。”葉錦添的視線重新回落到茅小飛的臉上,他一手捏下巴,拇指在上面摸索片刻。
不加掩飾的目光讓茅小飛有點毛骨悚然。
“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爲什麼同樣是習武,同樣少時開始學習,差距卻這麼大嗎?”
葉錦添□□裸的視線讓茅小飛忽然明白,這些日子雖然葉錦添沒怎麼露面,但他們無形中還是處於青龍幫的監控下,人多好辦事,這一路隨行,到處都是葉錦添的眼睛和耳朵。
“這個秘密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過在青龍幫,這本來不算什麼秘密。很多人知道,但沒有人選擇走這條路。”葉錦添取出一本深褐色獸皮包裹的冊子,放在茅小飛的面前,冊子從一個不起眼的木匣中取出。
顯然葉錦添沒有說謊,否則他會用更加保密的方式收藏這件東西。
封皮上什麼也沒有寫,只畫了一個小人,身上標記着無數遊走的脈絡。
“你們想知道的,都在裡面,當然,直接看是看不懂的。”盯着匆忙翻看的茅小飛,葉錦添慢條斯理道,“這裡面書寫的是一種古老的文字,需要旁人講解才能看懂。第三個好消息就是,你可以選擇拜我爲師,書裡的內容,我就會傳授給你。”
“爲什麼是我?”茅小飛隨手翻了一下,他確實看不懂,裡面的字不像規整的文字,更像畫。
“因爲你渴望變強,纔會有膽量通過這種旁門左道來修行。”葉錦添遺憾地看了一眼金沈和徐柒,“而且你沒有習武,完全是一張白紙。他們不行,如果要練這本書裡所記載的武功,他們必須先廢掉現在的武功。你覺得他們會願意嗎?”
“大哥,不要聽他的,你不會武功也沒關係,我們會保護你。”金沈叫道,“誰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徐柒靜了一會。
其間誰也沒有說話。
葉錦添突如其來的善心對茅小飛而言是個巨大的誘惑,他握着那本冊子的手都有些發抖,一陣急一陣緩地喘息,眼神激烈動搖。
“你說青龍幫的人都知道這東西的存在,它叫什麼?練了以後會有什麼害處?”徐柒冷靜地問。
“叫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是我默出來的。”葉錦添食指戳了戳太陽穴,“原本在我爹那裡,但我從小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到慶細之後,我就默出了這一本。不過我爹的意思,只要有人願意學,都可以學。之所以沒有人肯學,是因爲,按照這本書上的方法修習,過了第三重,就會有自爆的風險。”
茅小飛手指在那本冊子上收緊,他的指節有點發白,短暫的掙扎很快從臉上消失。
“必須拜師嗎?”
葉錦添挑起一邊眉毛,淡淡吐出兩個字,“必須。”
“大概要多久,可以練到第三重?你是第幾重?”茅小飛看向葉錦添的臉,葉錦添嘴角彎翹的弧度越來越明顯。
“要看悟性,最短一天可以突破到第五重,之後每提升一重需要很長時間,從第五重到第六重我花了五年時間。這門功夫最高十一重,我爹也才練到第九重,我比他欠一點,到第七重。天下間還有沒有人會這門武功我不清楚,不過應該也不會太多,因爲一百個人中,就有九十個人在到第三重的時候炸成肉泥。剩下的十個,也要看造化,每上升一重,都有可能自爆。我一直覺得,也許我爹沒法堅持到真正拿我練手的那一天。”提及葉霸江,葉錦添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既像冷漠又像熱切,帶着一些讓人心驚膽戰的狂意。
“小飛。”徐柒冷冷喝道。
茅小飛從愣怔中回過神,他看了一眼徐柒,將書合上,重新放回桌上。
“我們需要商量一下決定……”徐柒作勢起身。
“拜你爲師要做些什麼?”茅小飛話剛出口,被徐柒武斷地打斷,“茅小飛,你爹就是頂尖的高手,你不能尊一個晚輩爲師。你爹會對你很失望。”
茅小飛掌心出了汗,他閉上眼,臉色有點發白,嘴脣囁嚅,重新睜開眼睛,重複了一遍問話。
葉錦添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不用做什麼,看螻蟻掙扎是我的樂趣,只有一點,見面要叫師父。”他攤開手,手指在書皮上戳了戳,“從得到這件東西的第一年開始,我爹就讓自己的手下跟着一塊兒練,畢竟他需要的是一支精銳部隊。至今活下來的人有七個,金粟是其中一個,他快突破第六重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給自己配藥抑制突破,但只要能順利度過第三重,內力的提升就根本停不下來。越是天生的武學奇才,越容易死在這種瘋狂的古法修習之中。現在讓你做決定確實比較草率,你的朋友也不會高興。你還是回去想清楚,如果你後悔,我會親手殺了你。”說這話時葉錦添笑眯眯的,他對茅小飛的決定已經胸有成竹。
回到他們自己的船艙,徐柒一直在茅小飛面前走來走去,急躁地告訴他爲什麼不能練這門功夫。
茅小飛神情有點呆,指尖彷彿還殘留着獸皮細潤微涼的觸感。
“聽明白了嗎小飛?這就是一門邪功,你不練這個,有我,有你爹的幫助,一樣可以成爲一個高手。你本來就不是個急於求成冒冒失失的人,聽徐大哥的,不要被葉錦添蠱惑。”
金沈一直沒說話,他抱膝坐在自己的牀鋪上,靠在角落裡,冷眼旁觀徐柒氣得跳腳的樣。
“要是讓我爹教我,需要多少年,我才能像葉錦添現在這麼厲害?”忽然,茅小飛冷靜的聲音問。
徐柒顯得爲難,他撓了撓頭,“也許二十年。”
“也許一輩子也不行。”茅小飛小聲說。
徐柒沒有反駁,因爲茅小飛所說就是事實。在習武這件事上,很少有人能料定自己的天分,也許天道酬勤,也許一輩子勤修苦學也沒辦法成爲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手。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固執。你做一個普通人的時候,也一樣能安穩踏實地生活,沒必要一定要學武。就像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
茅小飛看了他一眼。
“我還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嗎?”茅小飛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手看,“就算我身上的毒能解,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在這之前,我們能不能順利通過葉霸江的考驗,葉霸江要的年禮不會很容易拿到,否則葉錦添帶這麼多人幹嘛?見到我爹和我娘之前,要是我就死了呢?這些日子遇害的那些人,他們喪命的前一刻,也許剛洗完澡洗完衣服,躺到牀上覺得能度過一個寧靜的夜晚,對將來也許還有憧憬。誰能預料什麼時候就會見閻王?”
霎時靜了。
“徐大哥,沒有誰能保護另一個人一輩子。我已經過了學武最好的年紀,這個時候入門本就勉強,就算我有一個出色的師父,也未必能像你一樣。你不可能保護我一輩子,誰也不能保護誰一輩子。”
“不管怎麼說,我不同意。”徐柒氣急敗壞地說。
“你不能幫我決定。”茅小飛冷硬地說,他把傅冬抱在懷裡揉了揉,傅冬瞪着圓圓的眼睛,沒有多問一句話。
這一路吃睡都在船上,暈船的人都被調到靠近船尾的位置,爲了避免互相影響,把他們和沒有不適反應的人分開。
第二天金沈就和徐柒他們分開,徐柒則隨時盯着茅小飛,即使他只是去尿個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