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茅小飛不能忍了,當即叫穆參商起來,即刻要走。
穆參商還要背茅小飛,茅小飛本來想吃飽了就不用人揹着走,他也是堂堂男兒,叫人揹着走多難看。
但是,茅小飛的速度怎麼能跑得過一年四地光腳撒丫子到處跑的爪西,他拿麻繩把幾隻山雞拴在一起,每三隻紮在一起,抓完雞已經滿頭大汗地坐在地上。
爪西就在不遠處蹲坐着看茅小飛動作,不明白他在幹什麼,爲啥把活蹦亂跳的雞拴在一起,在他們蠻族,山雞是最不起眼的食物。
十二隻雞,紮成四串。忽然,茅小飛發現,要是帶着這些雞,那穆參商自然沒法揹他了,十二隻叫喳喳的雞,要是穆參商揹着他,那雞必然要亂叫亂啄,而且十二隻雞也一點都不輕。
茅小飛想了又想,只好把雞掛脖子的掛脖子,拎手上的拎手上,垂頭喪氣地對穆參商說:“不用你背了,你揹着我沒法帶雞,這些都是給你的兵當補藥的,一隻也不能落下。”
最後穆參商也分擔了六隻,看雞的眼神活似看什麼張牙舞爪的兇獸。
茅小飛忍不住笑:“不會咬你,你個大將軍,還怕幾隻山雞不成?”
纔剛茅小飛也留意到,這些雞當中確實有七隻不太正常,蔫蔫兒的不大動。找到的時候都蹲在草垛裡,不叫也不跳,茅小飛下了大工夫才找出來。不過現在不是研究雞的時候。
“有多遠?”邊走,茅小飛邊回頭看,雖然一時半會沒看見爪西,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跟着,沒道理從蠻族跟到這裡這麼遠,忽然就不跟了。
“跟着我走,別說話,保存體力。”
茅小飛知道穆參商說的有道理,剛纔穆參商揹着他走了一路,也說了一路,都不累,但那是因爲他體力出衆,又是練武之人,換成茅小飛,真的要走遠路還是不要說話省力。
一直走了大半天,茅小飛肚子都有點餓了,想開口叫穆參商停下來休息一會,看穆參商一路一句話都沒說,每到路口停下來仔細分辨應該從哪裡走,他一臉認真,讓茅小飛也不好意思喊累。
“小飛哥,快到了。”
茅小飛一愣。
“快跟上。”穆參商聽不見茅小飛的腳步聲,回頭去看。
茅小飛一臉如遭雷擊:“你剛叫我什麼?”
“小飛哥啊。”穆參商板正的臉上嘴角彎了彎。彷彿一道過於鮮亮的陽光驟然炸開在茅小飛的眼睛裡,穆參商笑起來真是太他孃的好看。這都沒什麼,堂堂將軍竟然叫他“小飛哥”,這和許邱叫他“小飛哥”不是一回事。
茅小飛整個人都有點暈乎乎。
“到了。”穆參商收起笑,把茅小飛兩條胳膊拉起來,手裡的兩串雞掛到茅小飛的肘彎裡。茅小飛這纔回過神,愣愣跟着穆參商擠過一條狹窄山道,地面溼滑,而且只容最多三人同時通過,擡頭一看,天空縮窄成一條細線,人夾在兩山之中渺小如同螻蟻。
心驚膽戰地擠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士兵操練的聲音震山響起,腳下一條窄窄石道,蜿蜒而下,目可及千頃的一片廣闊土地出現在茅小飛面前。
“這是去年我練兵的地方,果然他們退回了這裡。”穆參商想朝茅小飛伸出手,牽他下去,遠處跑來一隊人。
茅小飛看着穆參商又縮回手去,負在身後。
作爲全軍主帥,回營的待遇自然不一樣,茅小飛看穆參商在手下將士們前呼後擁下被帶走,一哂,抓着他的雞,一路打聽新兵營,一路在士兵們古怪的眼神裡,帶着他的雞回該自己待的地方。
“小飛哥!”重如泰山的許邱撲過來,給了茅小飛一個久違的熊抱。
徐柒則交給茅小飛一包東西。
“這是什麼……”茅小飛話聲戛然而止,裡面是他那天想趁亂逃走,裝的那些錢和工具。徐柒能拿到這些,必然回去找過他。
茅小飛有點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在他不在的時候惦記他,何況當時情況緊急,徐柒還分|身回去找他。
“徐柒……謝謝你。”
徐柒抖開茅小飛的被子,他的鋪還是在許邱和徐柒中間,周圍不乏有人往這邊看,徐柒不動如山,他拍乾淨茅小飛的牀鋪,努了努嘴:“這麼些天,累瘋了吧?上衣脫了,趴下睡會。”
茅小飛眼眶一熱,旋即依言把上衣脫下,趴到鋪上去。
“許邱,你去打點水來。”正在拿藥的徐柒吩咐完許邱,就去翻給茅小飛擦傷口的藥,等回到牀鋪前,視線落到茅小飛的背上,徐柒嗓音陡然一寒:“茅小飛。”
“啊?”茅小飛茫然地轉過臉看徐柒一眼,猛然從鋪上坐起,被徐柒一把又按回去,腦袋按在枕頭裡。
徐柒一面按住茅小飛的後脖子,給他擦藥,手移動得很緩慢,茅小飛意識到,他肩背和腰腹一定還有那些不尋常的痕跡,就不知道徐柒看沒看出來。徐柒給茅小飛的感覺,是個不同尋常的人,多半有些江湖經驗,但具體什麼級別就不知道,畢竟徐柒從未在茅小飛的面前露過手。
“哎喲……”茅小飛叫了一聲。
“按疼了?”徐柒這纔回過些神,動作輕了點,直到給茅小飛擦完傷口徐柒也沒說話。
一路趕過來都沒睡過好覺,徐柒怎麼想,茅小飛已完全顧不上了,等徐柒立起身,發現茅小飛已經呼呼大睡過去,嘴巴還微微張着。徐柒眸色深沉地看了他一會,慢慢收起藥瓶,就在茅小飛旁邊躺下,他本來也該睡這裡,徐柒側着身,不動聲色地盯着茅小飛很看了一會,直至許邱進來,徐柒才揉着眼坐起來。
“我去得太久了嗎?你們都睡着了……對不起啊徐大哥。”許邱訥訥低着頭,不時瞥一眼徐柒。
“沒事,正好讓我休息了一會,你去伙房看看,還有沒有吃的,給你小飛哥拿一些。”
許邱一陣爲難,現在不是飯點,要從伙房那羣摳巴巴的伙頭兵那裡要吃,不是一件容易事,不過看了眼臉色蠟黃蠟黃的茅小飛,許邱還是點頭出去。
給茅小飛擦背的徐柒小心地掖住他的被角,儘量不讓四周好奇的視線看出些什麼,擦乾淨茅小飛脖子和身上的汗,帕子丟進銅盆。
徐柒復又躺下,心緒久久不能平靜,被子裡拳頭攥緊捏了起來。
當天晚上吃了飯,茅小飛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吹葉子,這塊方圓半里的地是穆參商叫隨行小兵過來給他圈的養雞的地方,籬笆圈起,旁邊還叫士兵搭建一間小木屋,還沒完工。
晚風吹來的閒適安逸,讓茅小飛舒服地閉起了眼。
突然一個兵跑過來,茅小飛聽見沉沉的腳步一下就睜開眼睛,面帶急色的那個兵,竟然還是個熟人。
茅小飛跳下草垛招呼他:“賙濟,什麼事?”
“大夥抓了個蠻族人,要燒死他,都在看熱鬧,你去不去?”賙濟也是路過,他在附近跑圈,別的士兵告訴他,正好他下午就留意到茅小飛的雞圈在這邊,雖然沒多少人留意茅小飛是跟着穆參商回來的,賙濟卻從那天給茅小飛送金子就意識到茅小飛受到了特別的關照。
於是那天穆參商回來,他立刻到新兵營打聽,知道茅小飛也是同一時間回來。
那跟在少將軍身邊的隨從,不就是茅小飛嗎?這個養雞的不簡單,所以他得到消息,特地過來通知茅小飛。
茅小飛陡然變了臉色,連忙把鞋穿好:“是個孩子嗎?”
“你怎麼知道?是個蠻族的小孩,可不得了,見人就咬,傷了十數個兄弟,纔拿住他。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要五馬分屍,有人讓千刀萬剮,最後商量下來,發了善心,決定還是燒死算完。你是沒見到那小孩,我管保你沒見過那麼兇的小孩,看上去也就三四歲,咬人從不咬不要緊的地方,都是照着咽喉來。這長大了得多恐怖,一定得處死。而且蠻族這次燒了我們營房,死了一百零三號弟兄,這個仇不能不報。”賙濟發現茅小飛一直沒說話,停下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沒怎麼。”茅小飛抹了一把汗,問賙濟:“在哪兒呢?還沒到?”
“就在前面,有人通知將軍去了,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片刻後,不用賙濟說,茅小飛也看見了,前方人頭攢動,士兵們議論紛紛的聲音雜亂無章,但能聽見不少小股小股的聲音在喊:“燒死他!”
“五馬分屍!”
“燒死!燒死!燒死!”
茅小飛眼前一黑,他擠進人羣,盡力往前分開人流擠過去,終於能看見,偌大的校場上,一張網子裡兜了個孩子。
爪西鼓着圓溜溜的眼,齜牙發出嗚嗚的咆哮,時不時低頭咬那張網。他渾身一點衣服都沒有,原本可憐巴巴的草裙也被人扒光,他縮成一團,一會殺氣騰騰地瞪視人羣,威嚇一般地發出嚎叫,一會暴躁地上躥下跳,但怎麼也掙不脫。
聽見爪西的一聲嘶嚎,茅小飛頓時明白爲什麼在蠻族,那個黑人慾言又止地說爪西不是一般的小孩。
眼前這個小孩,他嘴裡發出來的聲音,根本不屬於人,那屬於深夜裡最可怕的吃人族羣——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