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太陽初升的時候, 前日積在青瓦上的白雪折射出激烈璀璨的金光,化開的雪水時不時從屋檐滴落。
茅小飛一抹臉上水珠,站在臺階上, 深深籲出一口氣, 轉頭看剛纔走上來的臺階, 門前蹲着兩尊巨大的白玉獅子。
“這是你的府宅?”想不到穆參商小小年紀, 已經搬出穆家, 另立門戶。
穆參商走上來攬住茅小飛的肩背,傅冬小心翼翼拽着他爹的袍袖跟在旁邊。
“好氣派呀。”伯山璽驚訝得合不攏嘴,“我說跟着你能發財吧?”
敲門過三聲, 硃紅大門向內而開。
“少將軍回來了?”開門的人愣了好半天,這句疑問陡然變成驚喜大叫, 轉過背就欣喜若狂地跑進宅子裡, 邊跑邊大聲叫:“少將軍回來了!少將軍回來了!少將軍回來了……”歡呼聲如同潮水, 不片刻,裡裡外外上百號人涌了出來, 七嘴八舌地簇擁着穆參商,拿行李的拿行李,幫忙卸貨的卸貨。
個個爭着和穆參商說話,茅小飛感到耳朵都快聾了。
想不到穆參商還養了這麼熱鬧的一大羣人,被擠出來的茅小飛正好四處看看。
上千頃的大宅, 前前後後有五六進, 亭臺樓閣飛聳, 遠遠就能 望見一座尖塔似的建築, 不知道是幹嘛用的。正是水枯時節, 院中的水池碧綠汪汪,兒臂粗的竹子剖作兩半, 遠遠的不知道從哪兒引過來的水注入池中,水面上除卻假山盆景,還漂着兩根手指大小的小船,做得跟真的一樣,就是小點兒,桅杆船帆都清晰可見。上面還用茅草搭了個斜棚,下雨也不會將船打沉。
“喜歡這個?”穆參商脫身走過來,把茅小飛身上的包袱接過去。
傅冬拽了拽茅小飛的袍子:“爹,抱!”
穆參商彎腰一把把傅冬抱了起來,傅冬剛有些不滿地噘起嘴,被水池吸引了注意。
“這是什麼?!”傅冬興奮地叫道。
“船啊,你沒見過?”茅小飛揶揄他。
“好小……”小孩一臉驚歎,顯然喜歡得不得了,眼睛直髮光。
“改天找人給你做一套。”穆參商爽快道。
傅冬立刻高興地抱着穆參商的脖子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穆參商愣住了。
茅小飛忍不住笑了起來。
中午穆參商府上的廚娘做了一大桌,加上伯山璽兩兄弟,大家收拾齊整了,坐下來用飯。
旁邊一個瘦高個的中年男子站着,還有兩個長相秀氣身段玲瓏的婢女在旁伺候盛湯夾菜。
“平時我不喜歡有太多人伺候,你有什麼需要,就找這位陳叔,他是這府裡的管事。”穆參商轉過去對瘦高個介紹:“這幾位都是我的朋友,要在府裡常住,待會讓人把我書房旁邊那幾間屋收拾一下,西廂也打掃一下。”
“少爺放心,雖然少爺不在家,家裡人也沒偷懶。稍微佈置一下就能住。”陳管家略低頭應道,“對了,方纔老主子那裡來了人,問少爺什麼時候回去吃飯,我做主回了他,說晚飯之前一定回去。”
“知道了。”穆參商拿筷子戳開魚肚,把沒刺的兩片魚腩剔給茅小飛,另外一面剔給傅冬,他吃飯很快,吃完就出去了。
穆參商人走了,伯山璽才探頭探腦地把脖子朝茅小飛那邊伸了伸,小聲說:“看不出來啊,果然是回自己家來了。”伯山璽一番擠眉弄眼。
茅小飛沒搭理他,吃完把早就在旁邊連雞湯麪上的油珠玩兒的傅冬抱下桌。
屋子裡用的是寸長的銀炭,有兩個丫鬟伺候,幫着鋪完牀,又點了香,用的是熏籠而不是香爐。
丫鬟們收拾東西手腳很輕,不過其中一個還是好奇地偷看茅小飛幾眼,不敢跟他說話就是了,收拾妥當就都退出去,其中一個年長些的上來告知,說她們都在這個院聽吩咐,東北角房裡,有事知會一聲就是了。
茅小飛欣然點頭。
門剛一關,傅冬迫不及待就跳到了牀上,貼着被子接連打了好幾個滾。
“爹,這個好香!”
聞得出來,被子是才薰好的,牀上一應用的都是簇新的。茅小飛一想,起初當個滿地打滾洗都洗不乾淨的小乞丐,後來去酒樓當幫工,再後來在安陽王府打雜,眼下這待遇,是再好再優渥沒有的了。
“你困了就睡會,睡小半個時辰起來,帶你在院子裡逛逛,熟悉熟悉。”茅小飛彎下身去把傅冬的鞋脫了,抖開被子。
傅冬小身子跪直在牀上,伸手來抱茅小飛的脖子,興奮道:“爹陪我睡!”
“我不睡,你自己睡,待會來叫你。”
傅冬不滿地撇撇嘴,不過他太困了,兩個哈欠以後,就像條肉蟲子縮在被子裡睡了過去。
下午那個陳叔就來找茅小飛,問他屋裡用不用多添幾個人伺候,茅小飛想着丫鬟畢竟有點不方便,要了兩個小廝。
陳叔又問:“不知道公子平日有什麼愛好,吃喝上有沒有什麼嗜好和忌諱,少爺讓我問問清楚。府上原先有一個上齊廚子,之前少爺常年不在家,就遣回去了,已經派人去請,暫時先用着,您看合不合。”
茅小飛哪兒受過這種待遇,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不過一想這是自家男人,以後這就是自己家,又有些說不出的得意。
“陳叔看着辦吧,不用太跟我客氣。”
沒多久穆參商過來,茅小飛正在琢磨把哪根竹子削下來做魚竿。
“怎麼樣?還喜歡嗎?”穆參商用披風裹着茅小飛,半推半抱地把人推進書房,書房離茅小飛和傅冬住的那間屋就隔了兩間小室。
穆參商屋子裡乾燥溫暖,早有僕役收拾好了。
兩人高的書架上整整齊齊排着書,茅小飛詫道:“這些你都看過?”
“一部分,上面兩排基本都看過,下面的零零碎碎,有些是看過了放在下面方便隨手翻一翻。”穆參商道,他拿出個精巧的盒子,放在桌上,就叫茅小飛過去。
“給你的。”穆參商說。
那盒子是紅的,描着三枝姿態各不相同的臘梅花。
茅小飛打開一看,居然是好幾種不同的蜜餞,他隨便拿了一個甜嘴巴,微微眯起眼:“別拿你哄小姑娘那套忽悠我,你爹急着叫你回去,肯定要跟你談我的事,不用我跟着你回去?”說着茅小飛直接面對面跨坐到穆參商的腿上。
穆參商猝不及防,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手按住茅小飛的腰,自然地擡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沉聲道:“不用,我能應付。”
“那最好,今天過年,晚上回來麼?”茅小飛有一下沒一下啄吻穆參商薄而鋒利的嘴脣。
“儘量回來。”穆參商道,“陳叔安排了,府裡所有人都陪着你守歲,想早些睡你就早睡,不用管,他們知道該幹嘛幹嘛。”穆參商手滑落到茅小飛的腰上,輕輕拍了拍,示意他起來。
“那我不等你了,你也別惦記,今天是除夕,待在家裡陪陪你爹你娘,對了,給你弟弟帶禮物了麼?”茅小飛忽然想起來。
“帶了。”穆參商淡笑道,“他一年出府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完了,每次出去我都會給他帶點小玩意。”
看來這兩兄弟雖然不是親生,感情還是不錯,本來茅小飛琢磨着他也買了不少小玩意兒,有些稀奇的,可以讓穆參商給他弟帶回去。現在穆參商自己考慮到了,就不用了。至於穆家的老將軍和夫人,現在去見他們顯然不合適,應該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傍晚時穆參商跟着將軍府的人回去了。茅小飛讓傅冬騎在他脖子上,馱着他在院子裡溜達,放眼望去,門上窗戶上都張掛着紅色的彩紙,樹上也掛滿了窄窄的紅色綢緞,房門上貼了對聯。
年夜飯主子和下人不在一起吃,陳管家吩咐人單獨擺了一桌在廳堂裡,一共就四個人,坐得是可容納接近二十人的大桌子,一桌三十六道葷素得宜,四盤果品、四冷盤,滿滿地排了一桌。
其餘從廳外一直鋪到另一間給下人住的院子裡。
開飯前噼裡啪啦放了一通鞭炮,這才熱熱鬧鬧開了酒,是上了二十年的佳釀,一開泥封,酒香頓時溢滿整座宅子。
飯後在屋子裡生了火盆,暖着手腳,裹着厚厚的毛襖子,就在後院裡一面聽戲一面吃些瓜子水果,等着過完這一年。
眼前的一切讓茅小飛有些恍惚,暖烘烘的酒香、滿眼穿紅着綠的一大羣丫鬟們,小廝和丫鬟紛紛擠在一處,還有那些三三兩兩簇在一起的,都堆在戲臺子底下聽,或是看。
傅冬在茅小飛懷裡扭了扭身子。
“爹,我要吃那個。”傅冬伸長手去夠,夠不着。
茅小飛隨手抓了把冬瓜條放傅冬衣服上,讓他兜着。
“少吃一些,你又沒牙。”
傅冬把根冬瓜條塞進嘴裡,吧唧吧唧吸吮起來不搭理他。
這天晚上穆參商沒回來,接下去好幾天也沒回來。一眨眼年過完了,正月的前三天也過完了,穆參商還是沒露臉。茅小飛這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住着空空落落的大宅子,可帶他回來的男人卻成天不出現,這算個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