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多久, 天就黑了,正因爲天黑,前方的村落才更加惹人注目。
散落在大地上的融融燈光, 照得人心裡一暖。
“果然有村莊!”伯山璽畢竟年紀小, 興奮地大叫起來, 搖晃他哥哥的胳膊。
伯山珏嘴脣顫抖:“我們到了。”
“到了?別忘了, 我們要去的是桀林, 這裡頂多是個小小的驛站。而且,驛站官會歡天喜地迎接我們帶來的銀子,他們可不見得。”金沈握住掛在身上那隻黑線在銀色布面上繡着神秘圖騰的小小布囊。
石頭壘起的屋舍散落在雪原上, 比人還高的籬笆圈出不小的一個村莊,裊裊炊煙籠罩着這個村落, 要是在白天, 即使在能看見這裡的地方, 也未必能發現這個村莊。村莊裡的地面覆蓋着厚厚的雪層,沒有掃開, 石頭壘的房子頂上也都是雪,顯然,這裡的人不想讓別人發現有這麼個村子。
數十個年輕人手裡拿着不同的農具,最多的是鋤頭,他們個個戒備而兇悍地舉起“兵器”, 朝這羣外鄉人揮舞, 示意他們繞路。
一個黑衣黑髮的男人袖着手, 從年輕人後面走出來。
“我們是慶細來的商人, 要把那些東西帶到桀林去, 途經此地,現在天已經黑了, 想借宿一晚。”金粟上前拱手道。
“慶細人?”男人睨起眼,審視的目光越過金粟,在馬車和疲憊不堪的一羣人身上掃了一圈。
“他說謊!”一個只有二十歲的青年叫道,正是年輕人裡領頭的一個,他的手裡握着的不是農具,而是兩把玄鐵打造的趁手短劍,好像隨時準備撲上來,用短劍削掉其中一個人的腦袋。即使他沒有說出來,他憤恨的眼神也已經讓所有人意識到。
他認出了荀癡。
金粟蹙眉回頭看了一眼被繩子拴着下了馬卻還癡心不悔地盯着他們家少主看的紅髮男人。
“馬賊?”黑衣的男人語氣不悅,又看見後面還沒有下馬,在那裡逡巡不去的三個跟着他們等着拿令牌回去的馬賊,怒而拂袖,臉上再也找不出一絲和顏悅色,冷若冰霜地說:“你們與馬賊爲伍,我們烏棱族人與馬賊誓不戴天,你們走吧,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就在那男人要走回門內的時候,茅小飛忍不住叫了一聲:“留步!”
所有人都看着他,這讓茅小飛有點緊張,說話也結結巴巴:“你們不讓我們進去,無非是怕馬賊作亂,這個人是我們劫來的,我們和他不是一夥的。希望大人通融通融。”
“什麼大人?”葉錦添不滿地叫道,“我看是個膽小鬼罷了。”
那人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憤怒的目光轉向茅小飛,“聽見你的同伴是怎樣說話的了?還不趕緊滾!”
“不要走啊!”茅小飛朝前一撲,他本來只想把那個被惹惱的黑衣服男人拖住,誰知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的飛了出去,把男人撞倒在地,兩個人還在地上滾了幾圈。
“姬先生!”手持短劍的少年衝了上來。
茅小飛不得已,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爬起身後,也不敢鬆手。
“別過來!”
被稱作“姬先生”的男人梗着脖子說:“你掐死我,我也不能讓你們在烏棱族的地盤上過夜。”
“你,你,你把劍收起來。”茅小飛一揚下巴。
少年冷哼一聲,收起了短劍,警告道:“你敢傷姬先生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的頭皮剝下來,做燈籠!”
“我這點兒頭皮肯定不夠。”茅小飛賠着笑,他怎麼能想到他的力氣這麼大,要不是最後還收了勁,恐怕這個姬先生已經被他壓死了。
不過這個看起來說什麼烏棱族都會聽的男人,居然根本不會武功,原本看他氣勢逼人,這些烏棱族人又聽他的話,還以爲他是個高手。
“姬先生,我這就放了您。”
少年一把接住被茅小飛推過去的男人,隨即兩把短劍毫不客氣地架在茅小飛脖子上。
“小哥,有話好說,要是我想害你們姬先生,他現在也不能還活蹦亂跳地喘氣對不對?”
少年猶要說話。
一隻缺了一根手指頭的手搭在漆黑的劍鋒上。
“姬先生。”
“唐妙,退下。”
少年滿臉不忿,收起雙劍,退到一邊。
“姬懷恩。”男人拱手爲禮。
茅小飛回了個禮,不太好意思地說:“我叫茅小飛,我們從慶細來,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在雪地裡走了快十天,每個人都又餓又渴,路上又遇到馬賊,馬賊非得讓我們留下一車過路錢。”
姬懷恩看了一眼荀癡。
茅小飛也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荀癡正在對着葉錦添流口水,吸溜鼻子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凶神惡煞的馬賊們罪大惡極的頭兒。
“要是姬先生還不放心,我們不求能進去,就在這外面對付一晚。只是我們的乾糧和水都沒有了,一路都是吃雪,我們有幾個同伴已經在咳血,情況很不樂觀。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姬先生也有,一看你就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要是族中有餘糧,你看,能不能讓我們買一些。”
姬懷恩第二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些人,他們個個面容憔悴狼狽,有的人臉上還帶着斑駁的凍痕。
姬懷恩道:“他是怎麼回事?”他看着荀癡。
“我們被馬賊纏住,我們少爺武功還行,擒了來,這樣我們才能脫身。後面跟着的三個人,是來營救他的。”姬懷恩雖然不是什麼嬉皮笑臉的人,但他目不斜視,眼神清亮,看上去就像心無邪念的正人君子。雖說人不可貌相,賭一把總沒關係,最差不過是又要在雪地裡睡,又不是沒睡過。
聽見姬懷恩問荀癡的情況,茅小飛就他賭贏了。
姬懷恩轉過頭去,朝唐妙吩咐:“看着他們,我去向族長稟報。”
“是。”唐妙手持雙劍,一點也不敢鬆懈地把茅小飛他們阻在營地以外數百米處。
“跟他廢話這麼多,要是他不肯,我把他們都殺了。”葉錦添陰沉地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現在沒多少人,能多活一個是一個。你當然有以一當百的本事,偶爾也要爲你的手下考慮考慮,他們背後都說你是個好的首領。”
“你?”葉錦添不悅道。
茅小飛笑了笑:“師父,師父成了吧。今天多虧師父,不然我應該已經死了。”
“知道就好。”葉錦添道。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想殺人。”舒筒不滿地說。
“你想管我?”葉錦添彎下腰,把舒筒抱了起來。
“誰要管你!我巴不得你早點死。”舒筒恨得牙癢癢地小聲說。
“我看你這壇老陳醋,是時候拿出來喝了。”葉錦添眼睛發亮,把頭抵在舒筒的腦門上,注視他,直看得舒筒不好意思地扭了兩下,他才直起身,“他還有用,等用完了,我就殺了他,不會讓他礙你的眼。”
“……”舒筒道,“他沒有礙我的眼,我不是叫你不要隨便殺人嗎?”
“那是誰礙你的眼?”
“沒有誰,只有你!”
“那沒有辦法了,暫時你還得看着我,我會讓你天天都看見我,你要是覺得我礙眼,就多看幾眼,看習慣了,就不礙眼了。”葉錦添哈哈大笑起來,捉起舒筒的下巴,強行吻住他的嘴。
對面一排排少年兵臉色又是尷尬又是難看。
沒過多久,姬懷恩走了出來,讓其他人收起兵器,把他們帶進了烏棱族的營地。
姬懷恩只有一個要求:“本來不應該讓他進來,但既然你們只借宿一晚,而且你們少爺能抓得住他,就請你們看好他,夜裡出了任何亂子……”
“我們馬上就走!”茅小飛連忙道,朝姬懷恩作揖拜了拜:“多謝姬先生。”
姬懷恩沒有再多說什麼,烏棱族的營地裡也不像在黑龍幫,晚上那麼熱鬧。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石頭房子裡,這種房子沒有窗戶,只是從門邊的光能看出,並不是他們都睡了,而是他們都躲在屋子裡不出來。
三個馬賊不被允許進入,他們也從善如流地就在外面歇息。
茅小飛他們三個住在一間石屋裡,房間裡有兩張牀,都鋪着薄薄一層絨草,看上去單薄,躺上去卻柔軟得不得了。
“這個好舒服,又暖又軟,我不起來了!”金沈興奮地在牀上打了兩個滾。
“快下來,把溼衣服換下來,有熱水,我去提一些來,你洗了臉和腳,睡得暖一些。”茅小飛說。
“我去吧。”徐柒按住茅小飛的肩膀,把茅小飛的衣服給他一套,“你也待着,換衣服。金沈,幫你大哥檢查一下,身上有沒有傷。”
“你就不怕我把大哥吃幹抹淨嗎?”金沈色氣地舔了舔嘴巴。
“你現在手腳還有力氣嗎?”徐柒淡道。
金沈憤憤地撇撇嘴:“等小爺恢復了,再戰!八百回合!少一次不行!”
徐柒神色怪異,臉有點紅地出了門。
睡覺之前,烏棱族的人做了一頓豐盛的大餐,着人送來。吃飽了東西,力氣又回到每個人身上,把自己洗漱得乾乾淨淨,縮進溫暖的被窩。
茅小飛滿足地嘆了口氣。
屋子裡已經滅了燈,金沈說怕冷,硬把要打地鋪的徐柒拽到牀上去睡了。
耳邊很是寂靜,沒有風,也沒有雪,只有空氣裡木頭和乾草的氣味。茅小飛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沒有過過人的日子了。他的心裡忽然有點難受,好像被什麼東西牽扯。
傅冬那孩子,這麼多天沒有他在身邊,有沒有吃好睡好,也不知道阿綾有沒有按吩咐只給他吃流食,畢竟要是傅冬撒嬌起來,連他這個大老爺們兒都吃不住。
還有,不知道穆參商怎麼樣了,他的傷好了嗎?能下牀了嗎?這麼多天了,應該已經能下牀,要是已經能趕路了,或者軍營裡的人找來,官差找來,說不定他就被接回去了,會離開上齊,回萬里之遙的慶細去,也會離他茅小飛越來越遠。
茅小飛急促地喘了口氣。
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把腦袋裡瑣碎的想法都驅除出去,難得睡個好覺,有一張普普通通的牀,有遮風避雨的屋子,他應該好好享受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