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徐柒找到一間破破爛爛的小廟。
一被放到地上,茅小飛就鼓圓了眼睛瞪他。方纔在徐柒背上,他舒舒服服睡了一覺,正有的是力氣瞪人。
給茅小飛解開嘴上和手腳的束縛,徐柒也不怕他跑。
事實上茅小飛也沒法跑,已經跑出這麼遠,徐柒還是會“飛”的,真要往回跑,一來他不識路,二來要明天才能回到營地。
徐柒走出小廟。
廟裡供着一尊不高的神像,茅小飛隨隨便便看了一眼,這神他也不認識,心中無比煩躁。還在慶細地面上,早知道不叫徐柒幫忙,他自己也有辦法應對。不就是挨一頓打麼?死不了人。小孩落在那些慶細人手裡就不好說了,上回託了穆參商的福,這回穆參商不在。
茅小飛眼皮子狠狠一跳,再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徐柒回來了,茅小飛只得站住,看着身形高大的徐柒走來,宛如一堵堅實的牆。這堵牆往前走一步,茅小飛就只能後退一步,直至回到剛纔他坐的地方。
“徐柒,你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帶我走?”茅小飛已然鎮定下來,方纔的情形下,徐柒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他暫時躲過被人抓起來羣毆的命運,卻偏偏選了最破釜沉舟的一種。這讓茅小飛不得不起疑。
徐柒點燃一捆乾草,草葉中冒出一股白煙,不夠乾燥的草發出刺鼻的味道。之後以乾草爲媒,引燃乾柴。透過火光,徐柒側過頭望向茅小飛:“和你一樣,我是上齊人。”
“別跟我扯,這支軍隊裡上齊人那麼多,爲什麼你只帶我走?你……”茅小飛的眉毛糾結地擰巴起來,他想來想去還不明白,雖說徐柒和許邱都不知道他從前的身份,但保不齊什麼時候又知道了。許邱當然不必擔心,徐柒就不好說了。他心思縝密深沉,竟還有一身高超卓絕的武功。
如果說從前抓他還可以找安陽王敲詐賞金,現在抓他安陽王根本不會理。
“想到什麼了?”徐柒拿根小木棍戳了戳火堆。
茅小飛被那股煙刺激得咳嗽了兩聲,滿臉通紅,他雙手合十,“撲通”一聲給徐柒跪了。
“好漢,你放了我,我又不值錢。跟你講,我兒子真的需要我,上次就差點被燒死,現在我不在,慶細軍更會拿他出氣。他現在牙也沒了,耳朵也不靈光,你把他扔在那裡就是死路一條……”
“那又關我什麼事?”
一句話把茅小飛噎住。
個王八蛋。
茅小飛心頭暗罵,臉上不敢露出分毫,嘴巴猶在喋喋不休:“這樣,上回爲了獎勵我養雞,少將軍賞賜了一塊金錠,你帶我回去,我分你一半。”另外一半早就許給別人,這事茅小飛提也不敢提,不住拿眼瞟徐柒。
徐柒的臉透過火光,閃耀出肅穆的金色,神情卻是一派怡然自得,他長眉入鬢,把旁邊的皮袋子往火堆旁邊一扔。
“先做飯吃,吃了再說。”
茅小飛做飯時,徐柒就在旁邊長手長腳地靠着佛腳睡覺,一條腿高高蹺在另一條腿上。
不一會,食物的誘人香氣瀰漫在整座小廟裡,不用人叫喚,徐柒便起來,與茅小飛分肉吃。
“嚐嚐。”
猶猶豫豫接過徐柒遞來的水囊,茅小飛皺着眉,端着一張小心翼翼的臉,聞了聞,詫道:“是酒?”
而且是好酒,那香氣馥郁純淨,非常好聞。
“軍營裡禁酒,你怎麼藏下來的?”茅小飛喝了一口,味道很熟悉,像在安陽王府喝過。
“我要藏點東西,不是什麼難事。”就着茅小飛喝過的地方,徐柒喝了一大口,眼睛愜意地眯成一條線。
茅小飛這時才覺得,徐柒的面相裡有三分狡黠,尤其是他眯起眼,渾似一大尾狐狸。
“徐柒。”茅小飛屁股朝徐柒那邊挪了挪,隨即身體也跟上,移過去。
徐柒垂下眼來,看他移過去,卻也不動。
“徐大哥。”茅小飛討好道,“您看,咱們什麼時候回去一趟,我不是不跟着你走,但不能扔下我兒子,只要您把他帶上,我就跟您走……”
本來這話茅小飛說得萬分不確定,語氣聽上去十足十的猶豫。他怕徐柒不答應呀。
誰料話還沒說完,徐柒就站了起來,一根手指頭頂着茅小飛的額頭,將他推遠一些。
“堂堂七尺男兒,說話要算數。要是我回來,你不在這裡。”徐柒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注視茅小飛,“抓你回來不會比抓山雞難。”
茅小飛嘴角抽搐,忙道:“不會不會,我跑什麼,等你回來帶着我跑才省力。”
話音才落,徐柒已握着他的長劍走出門外。茅小飛都沒看清楚他身體怎麼動的,就已經在門外,定睛還沒看第二眼,已經連徐柒的影兒都看不見。
兩片闊長的綠葉上盛放着還沒吃完的鳥肉,茅小飛想起他的山雞們,拿起烤得油滋滋的鳥腿,恨恨咬下一口。
午後陽光和煦,快要入冬,這樣的陽光灑在人身上,讓人每一節骨頭都酥了。
本來這間小廟不見得“破”,日光熾烈起來,纔看見地上散落大大小小的光斑。茅小飛看着其中一塊光斑很大,足有半人的長寬,照在佛前的舊蒲團上。茅小飛便躺到那裡去,搬開重重兩個蒲團,預備好好睡個午覺。他實在太困了,自從傅冬生病,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茅小飛翻了個身,把手枕到側臉下面,他腦袋動了動,調整出一個舒適的位置,就在這時,手下的地面忽然往下凹陷。
地震?
自小被人追打養成警覺性讓茅小飛幾乎同一時間就坐起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地面轟然撕開,茅小飛不由自主掉進坑裡,手摸到的四壁都光滑無比,無處下手。
同時,茅小飛感到上面還有什麼掉下來。
失重的感覺讓茅小飛忍不住“啊啊啊啊”叫了起來,到停止下滑時,茅小飛的叫聲還在整條坑道里迴盪。
緊接着一個聲音如同驚雷,穿透茅小飛的尖叫,直抵達他的顱內,幾乎讓他動彈不得——
“閃開!”
茅小飛連滾帶爬還是被壓住了腿,穆參商一手撐地,迅速站起身。
茅小飛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怎麼在這兒?”
穆參商漂亮的兩道劍眉不悅地擰起:“這是我的問題,你怎麼在這兒?”
顯然穆參商不是追蹤他二人來到這裡,而是他本來就在這裡,但茅小飛清楚知道,方纔他手的感覺不對,應該是碰到什麼機關,才偶然掉下來。除非穆參商就在他旁邊坐着,否則不可能這麼快掉下來,那就意味着,穆參商也不是纔到這間小廟,而是一直在暗中窺伺。
茅小飛難以確定,徐柒走之前,穆參商是不是已經在廟裡。
穆參商取出一隻白絹縫製的布囊,內裡的亮光,足夠充作一盞燈光微弱的燈籠,他忽然彎下腰。
“你做什麼?”穆參商彎腰至茅小飛腰際,在他身上找東西,每一下他的手撫過,茅小飛就後背一陣冷汗,生怕穆參商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你的腰帶呢?”短暫的沉默,穆參商的嗓音暗含憤怒再次響起:“帶你來的人對你做了什麼?”
不等茅小飛回答,一陣窸窣過後,穆參商兩條胳膊環住茅小飛的身體,渾似一個擁抱,一股微涼的氣息鑽進鼻孔,茅小飛不客氣地打了個噴嚏。
“說話!”穆參商語氣冷硬。
“沒做什麼,他用我的腰帶做繩子。”茅小飛乾巴巴地說。
穆參商這才緩和下來:“冷嗎?”
“不,不冷。”茅小飛忙不迭道,“鼻子癢。你怎麼在這兒?你是不是有什麼要事,這裡怎麼會有個機關?是不是藏着什麼……”
話音未落,茅小飛愣住了,那隻發光的布囊貼在穆參商的臉龐,而穆參商正低頭,專注地把布囊系在茅小飛腰帶上,茅小飛這才反應過來,那條黑色的腰帶,是穆參商自己的。
短暫的愣神後,茅小飛吞了口口水,穆參商也已經起身,他試探地在牆上敲。
“你在找什麼?”茅小飛問。
“這裡應該還有一扇門。”
黑暗裡看不清楚彼此的臉,但窄道里連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穆參商又試探地敲了幾下,猛然停住,茅小飛聽見他深深吸了口氣,說:“退後。”
茅小飛身後距離掉落下來的石壁,只有三步,三步之後,退無可退,他尷尬地小聲說:“沒法退了。”
“穿上。”
兜頭一件不大的背心扔過來,茅小飛接過便按穆參商的吩咐穿上,今日穆參商不纏着他要小情小愛了,每說一句話茅小飛就發覺,自己只有聽的份。無論如何,他自己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這扇門後別有洞天,不過也許有機關……”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隆聲,茅小飛腳底的地面激烈顫動,又驚起暗藏在他腦子裡的回憶,鋪天蓋地的恐懼中,猛撲而來一個人,把他按在懷裡。
激劇喧囂而上的塵埃讓兩人都咳嗽起來。
強光從門後擴出,眼前赫然呈現出一間大得如同宮殿的石室,室內亮如白晝。
茅小飛的嘴徹底合不攏了,畢竟這輩子,不對,帶上下輩子,下下輩子,他認爲自己也不可能會見到這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