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言寧榮越過人羣,明顯朝這邊大踏步而來時,茅小飛總算確定了:他真的是衝自己來的。
茅小飛覺得被狗咬中屁股,猛然跳起來,顧不得引人注意地抓住徐柒的胳膊,喘息數聲,緊張地壓低聲音朝兩人說:“快走!是來抓我的。”
“不是,大哥,你惹了什麼人?這麼大場子。”金沈嘴裡猶自在開玩笑,行動卻一點不慢,和徐柒一人架起茅小飛一邊胳膊。
“我自己走。”茅小飛哭笑不得,這麼一拽傅冬都要摔地上了。
徐柒向後看了一眼,果斷道:“我來對付,你們先走。”
茅小飛顧不得和他客氣了,要是有什麼人是他絕對不想見到的,絕不是沒怎麼讓他吃飽飯過的乾孃乾爹,也不是欺負過他的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一定是言寧榮。就這麼隔着十數米的距離看見那張俊美無匹令無數少男少女神暈目眩的臉,他已經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邊。”金沈靈活得像條泥鰍,他身材本來就瘦,移步時竟像是平行滑過去。
茅小飛被推到一堵牆後面,從這裡完全看不見外面的情形。
金沈探出頭去。
“怎麼樣了?”
“徐柒在跟他們的頭兒談。”金沈眉毛一皺,轉過臉來,“大哥你先走,我去幫徐柒。”
要不是情勢緊急,茅小飛也不想丟下他們兩個人自己跑路。上南城南邊這個碼頭四通八達,到處是通往城中各條街道和成千上萬的商鋪的小路。
Wшw▪T Tκan▪c ○
傅冬抓緊茅小飛的衣襟,抱住他爹的脖子,蹭到茅小飛脖頸的熱汗,小臉一皺,“爹,我們去哪?”
“就在城裡逛逛,你沒來過這裡吧?”疾步拐出巷口,茅小飛左右看看,在六條交叉的深巷裡選擇了西北方,那裡通出去是上南城裡的花市。
“有好吃的嗎?”傅冬奶聲奶氣地問。
“有,有數不清的好吃的,你乖乖的不要出聲,爹給你買,還可以帶十幾種點心,帶上路吃。”
一聽有吃的,傅冬連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邊跑茅小飛邊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即使是巷道里,也時不時出現擺在路邊的攤販,賣什麼的都有。
足足預計跑出五六裡,茅小飛這纔敢放慢速度,這時已經快走出花市。一個包着鮮紅頭巾的姑娘滿懷五顏六色的鮮花,花束比她整個上半身還要巨大。
正在往後看的茅小飛冷不防迎頭就撞到什麼東西,他連忙把手擋在傅冬的頭頂。
天女散花一般各種花枝從茅小飛身上紛紛落下。
“怎麼你走路不看路的呀?”是個眼睛很大、鼻子微微上翹,瞪起眼來連生氣都活靈活現的年輕女孩。
“對不住、對不住。”茅小飛連忙彎腰點頭示意。
“對不住就完了呀,這些花是我還要賣的,你說怎麼辦吧?”姑娘揚起下巴叉起腰,儼然一副不解決好就決不讓道的堅決模樣。
“這樣吧,你算一下多少錢,當我全買了好嗎?”茅小飛一面說,一面回頭看,街上人太多,看在眼裡都是攢動的烏黑人頭,雖然沒有看見來勢洶洶衝過來的人,茅小飛仍覺得隱隱不安。畢竟這是在上南,相當於在言寧榮的地皮上,要是言寧榮成心要找他,他不覺得有理由僥倖。
身遭沒聲音了,茅小飛一臉茫然地轉過臉來,看見那姑娘蹲在地上,嘴裡唸唸有詞,撿起那些在才下過雨的泥地裡髒污成一片片的鮮花,在算錢。
“你隨便估個價,多點沒關係。”邊說茅小飛邊把手向懷裡掏,他粗粗估摸了一下,“二十兩成嗎?”
“別出聲,你一說我就忘了。”姑娘煩躁地抓了抓頭巾,一綹黑亮的髮絲從頭巾邊緣伸出來,果然茅小飛就看見她又從頭開始數。
就在這個時候,茅小飛的手在自己胸口頓住了,臉上一片空白。
“兒子,你站一會。”
傅冬被放在了地上。
越是在身上摸,茅小飛越是滿臉通紅,脖子上也滲出一層熱汗,感覺熱氣要從耳孔裡鑽出來了。
“一共是九兩銀,四個銅板,給錢吧。”姑娘攤出一隻掌心微紅的手,揚起下巴,看茅小飛。
茅小飛已經面紅耳赤,嗓子發乾,他咳嗽了兩聲,支支吾吾道:“這樣,你告訴我你家的住在哪,待會我讓人給你送來。”
聞言姑娘秀眉一豎,嘴角高高翹起:“成啊,不如你告訴我你家住在哪,待會我自己去取。”
一句話把茅小飛堵了個結實。他在上南城已經沒有家,只好硬着頭皮如實相告:“我們的人在南邊碼頭卸貨,應該還要一會,你現在就去那裡找青龍幫一個叫金粟的人支錢,就說是個帶着小孩的人叫你去的。”
“碼頭?”姑娘笑眯眯地問。
“嗯,碼頭。”
“你當姑奶奶傻啊?碼頭上人來人往,別說給不給,在碼頭卸貨的人起碼上百,我上哪裡找你說的這號人?何況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要是假的,是不是我還得白安慰自己一句說人家卸完貨就走人了呀?”
“也有可能。”
茅小飛說的全是實情,腦門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捱了一巴掌,姑娘柔軟的小手沒把他拍疼,卻把他拍醒了。
“那你說怎麼辦吧?我身上沒帶錢,而且姑娘,我真的有急事……”隨着茅小飛回頭看了一眼,這句話戛然而止,尾音還變了調。緊接着他左手抱傅冬,右手拽住姑娘的小臂,魂飛魄散地朝前猛衝。
一陣雞飛狗跳。
街上人多,茅小飛左突右躲,見縫插針地拖着賣花姑娘就是一陣沒命狂奔。
“啊啊啊啊——!!讓開讓開,都讓開!當心!”茅小飛瞪着眼,一邊跑一邊瘋狂大叫,與無數人摩肩接踵而過,連人臉都來不及認清。
傅冬:“啊啊啊啊啊——!!!!”
姑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叫了啊啊啊啊!!!”茅小飛低頭衝着傅冬的耳朵怒吼。
“東面東面,往東跑啊啊啊!!!”姑娘試圖掙脫茅小飛,試了幾次沒成功,俏臉氣得通紅,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東面是一條小路,沿着河,茅小飛頭也不敢回,只顧着往前跑。
“倒數第二間,貼了黑臉門神的!”
千鈞一髮之際,茅小飛看見姑娘說的那扇木門,當即牙一咬,運起所有力氣,擡腳就踹。按茅小飛的設想,至少他要踹三次才能打開這扇門,或者門裡的人聽見這自己來開,不想才一腳就把門給踹飛了。
“……”茅小飛緊張地在目瞪口呆的兩人四目之中把門搬起,重新框回去。
“……”滿臉是汗的姑娘一把扯下頭巾,她抿了抿嬌小的兩片脣,半晌,呼吸漸漸平復下來,才蹙起兩道秀眉,“你是什麼人?你在躲誰?”
“我……”跑這麼遠路,茅小飛嗓子眼裡煙熏火燎一樣疼,他使勁吞嚥兩下,定了定神,“有人在追我,我和他無冤無仇,但要是被追上會很麻煩。”茅小飛緊張地回頭看了看那扇門,覺得它搖搖欲墜,“有別的門嗎?這裡很不安全,他還會找過來。”
這時從裡頭走出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拄着杖,蒼老嘶啞的聲音說:“阿綾啊,怎麼帶了個陌生人回來,他是你的朋友嗎?”
“阿婆好。”茅小飛點頭示意。
老婦人把茅小飛從頭到腳看了個遍,半晌,滿意地點頭,“比隔壁家小喬個高,也要白淨些,將來生兒子長得高高大大哪兒不好?好小夥,我們家阿綾給你添麻煩了。”
阿綾臉一紅,走到老婦人身邊,攙住老婦人,“奶奶,您怎麼起來啦?大夫不是不讓吹風嗎?”
“今天覺着身子輕,起來活動活動。怎麼不介紹介紹,這是誰呀?”老婦人眼角餘光瞥茅小飛,顫巍巍的手指虛虛朝他一指,“才蒸的幾個大饅頭,拿給你的朋友吃呀。”
“誰也不是!”阿綾一跺腳,把老太太哄進屋。
等阿綾迴轉來,兩人一對面,阿綾微紅的臉不好意思似的,只看了茅小飛一眼,就匆匆避開,“跟我來。”
茅小飛又回頭看一眼,那扇門還紋絲不動,外面傳來隱約的腳步聲,這讓茅小飛忍不住心驚肉跳起來。
“多謝姑娘。”茅小飛誠懇地望向阿綾,抱起傅冬,跟在她身後。
不大的一間民宅,在另外一條小路上還有一扇側門。
茅小飛站在門外,阻住阿綾出門的腳步。
“不要送了,你奶奶還在,要是有人來問。”
“我知道,就說沒看見過你。”阿綾黑白分明的眼望向茅小飛,“你欠我的九兩銀子,記得差人送來,銅板算少你的零頭。”話一說完,門砰地一聲在茅小飛面前關上。
能遇上這麼不多事的人,茅小飛心裡很是感激,不過沒時間讓他墨跡,他低頭吩咐傅冬抱緊他的脖子,之後托住兒子的屁股,以最快地速度跑出這條巷子,遇到可以拐彎的地方就鑽,七拐八拐總算沒人追上來。
站在人頭攢動的街頭,茅小飛忽然愣住了。
這個時候回碼頭,也許言寧榮的人還在那裡蹲守,即使知道最後要去桀林,他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去,他沒有通關的令紙。
“小飛哥。”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壓低的叫聲。
這聲音,一聽就是穆參商,現在茅小飛聽來宛如天降神兵,頓時他什麼都顧不得了,轉過身朝穆參商急切地說:“快走,他們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兩人並肩朝前快步而行,穆參商伸出手,“孩子給我。”
茅小飛也沒多想,反正穆參商有力氣,把傅冬交到他的手上。
“跟我來。”穆參商越過茅小飛,朝前走去,回頭看了茅小飛一眼。
不知道爲什麼,這種時刻茅小飛對穆參商忽然生出了一股信任,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頭,“走吧,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