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許邱過來和志得意滿的茅小飛打招呼,說一夜沒睡,困得把他腦袋掛樹上也不成,想睡。
茅小飛一想,許邱能當什麼用,大手一揮,放他去睡。
沒想到不片刻,徐柒也過來說自己不能幫忙,說辭完美,讓茅小飛找不到半句話駁他:“我有恐毛症,尤其恐懼扁毛畜生,別說抓他們,就是吃,也得吃拔得圓溜光生,一根毛都不帶留下的。”
此話一出,茅小飛不禁懷疑徐柒是怎麼長這麼大的,這麼一想,多半是窮人家的孩子,十天半個月吃不上一頓肉的。畢竟吃雞怎麼着雞腦袋上會留毛,連豬蹄肥豬皮,能手藝嫺熟做到片毛不留的,也是個中高手,非尋常廚子能及。
看徐柒也請不起廚子,這年頭,廚子都是花架子,廚娘比廚子吃香,沒身份沒地位的人家請不起廚子,家裡老媽子當廚子用了。有身份有地位的,吃的就不是個味,而是個品。因此大戶人家一開席,就要耗足半個時辰,廚子打下手,廚娘現場施展身手,務求不止滿足口腹之慾。
然而,眼前是要捉雞。
兩隻山雞睡醒了,站起來咯咯噠地滿地走。
茅小飛盯上許邱囊囊鼓鼓的包袱,走去拍了拍他的肩。
“兄弟,怎麼出來抓雞你還帶個包袱?裝的什麼好東西?”
這許邱什麼事都不上心,唯獨吃。立馬躲到徐柒身後,癟癟嘴,叫道:“沒什麼,就是點兒……”
“點兒……吃的?”
徐柒已經閉上眼,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
茅小飛嘿嘿道:“問你啊,許邱。”
“問吧,反正我包袱裡,包袱裡不是吃的!”許邱揚起下巴。
“你多久沒吃過肉了呀?”
茅小飛此話一出,猶如萬箭穿心,許邱面部一陣扭曲,委屈道:“過完年就沒見過肉,家裡小外甥出生以後,別說肉,油星子也好久不見了。”
“是嘛是嘛,所以說還是要吃肉,吃肉纔有力氣,有力氣上戰場纔不是被敵人剁,而是把對方當蘿蔔切吧切吧。對吧?”
許邱渾然不覺落入了語言圈套,想起雞肉的美妙滋味,嘴角防不住滲出一星半點口水。
“所以用你帶的饅頭,抓幾隻雞,咱們就地拔毛,抹點鹽,架火烤得油爆爆的,一咬一嘴油,皮焦肉嫩,嘖嘖,豈不是一本萬利的合算買賣?”
頓時一股壯志凌雲,乾糧曾可貴,油星價更高,若爲吃肉故,兩者皆可拋。許邱期期艾艾地交出饅頭。
徐柒無奈搖頭,扯住要跟着茅小飛過去的許邱。
“別看了,你走一步動靜這麼大,這些小東西都很機敏,越多人越不好抓。乖乖坐着,要是他抓不到,我幫你收拾他。”
“徐大哥,你別烏鴉嘴,比起收拾他,我還是希望他抓很多雞,咱們先烤幾隻吃……”許邱滿嘴的口水都要流了,趕緊閉嘴,免得丟醜。
倆人就在遠處看着茅小飛瘦小拖着一條傷腿在草叢裡上躥下跳,一會兒被山雞騎到頭上,一會兒叉腰對兩隻雞不知道嘀咕什麼。
要不是覺得太不可思議,許邱幾乎以爲茅小飛會鳥語。
用許邱的饅頭捏碎作餌,給山雞也吃一些,然後驅趕他們,驚慌失措的山雞叫個不停。茅小飛在那兒和她們嘀咕一陣。
徐柒抱臂坐在樹下,隔得遠,抽身局外,能將一切看得更明白。
他嘴角略略勾起來,對眼下這項任務多了一絲興趣。
五六天前,徐柒進了趟宮。
他這人平生沒什麼愛好,半斤黃湯,與志趣相投的朋友一醉方休,醉後酣暢淋漓地睡個好覺。
“朕三番四次邀你來,你都不肯來,今日怎麼得閒了?”誰也想不到的是,一個江湖俠客,睡過最好的地方卻不只是上齊二兩銀一晚的梨春坊而已。
徐柒是眠花宿柳的常客,行走江湖居無定所,仗劍天涯遊俠一個。甚至還是上齊皇帝的入幕之賓。
上齊皇室複姓公西,據傳是上齊古姓。上齊人定江山靠的不是武力,打下這片河山的,和坐江山的,不是同一家,興許與公西氏好交遊有關。
傳到這一代,皇室依然保持着這種風格,公西煊在民間的好友中,徐柒能派得進前三。原因無他,只因稀罕物都是不常見的。徐柒劍若游龍,一筆狂草直出,便讓公西煊驚歎不已,年幼時曾同門學藝,但因公西煊身份特殊,不能拜入門下,纔不稱徐柒一聲師兄。後來公西煊回上南繼承皇位,二人也從未斷絕魚雁往來。
想不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只見徐柒小指勾着酒壺,歪在龍牀上,姿勢愜意,態度輕疏,好像他睡的只是一張草蓆。
“幫一個好友追查家人下落,恰好路過上南,想着,過門不入似乎對你這個皇帝大有不敬。”徐柒喝了口酒,嘖嘖出聲,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公西煊道:“要請你來,還得託旁人的福,什麼好友這麼有面子,能使得動你?就不知道來日要是朕有事,徐兄能不能也一視同仁。”
好像聽了個笑話,徐柒笑出了聲。
“你是皇帝,還有什麼事,求得到我的頭上。”徐柒眉心微蹙,彷彿覺得很不舒服,一把扯下束髮,直接就在皇帝天天睡的枕頭上滾來滾去。
“怎麼還是這個德性,醉了?”徐柒那點臭毛病,公西煊當年頗有領教,醉上頭來敢使喚皇帝給他脫靴捧腳。
“沒醉。”果然,徐柒眼神仍清澈見底,他懶洋洋地分出一隻眼,瞥他這個沒名頭的師弟,“說吧,什麼事?”
公西煊摸了摸自己鼻子:“不是大事,不敢勞煩。”
“兩年不見,連你也學會欲擒故縱了?”徐柒微有不悅,眼神中透露出複雜的神色,想起來一個人。
“好吧,那朕說了。”公西煊坐到榻邊,回宮之後,總是正襟危坐,反正寢殿沒人,便隨意叉着腿,讓徐柒腦袋枕到自己腿上,幫他攏了攏頭髮,“徐大哥能不能,幫忙朕保護一個人?”
“心上人?”徐柒斜眼乜他。
“不不。”公西煊大爲尷尬,沉思片刻,才斟酌用詞道:“他應該不記得朕,不過也算是皇家對不住他,朕也有錯。”
“婆婆媽媽。”徐柒嗤道,“怎麼回事吧?我聽聽,再考慮答不答應你。”
頓時公西煊眉開眼笑,他平常不太笑,徐柒目中微微晃神,要不是在師門下一天到晚看公西煊這張俊美得過分的臉,恐怕難以按捺住。對一個斷袖而言,公西煊簡直活脫脫一塊大好肥肉。
徐柒沒有立刻答應替公西煊去保護茅小飛,這茅小飛是什麼人,籍籍無名之輩,放在徐柒的交遊原則裡,根本不值一提。
抱臂坐在樹下的徐柒視線緩緩轉向許邱。
那胖子也不是他的交遊原則。
只能說交友不慎,早知道這個茅小飛就是個抓雞專業戶,說什麼也不能貿貿然答應公西煊。尤其是茅小飛用徐柒的劍烤雞。
“可惜了,沒酒。”茅小飛邊往野雞肉上撒鹽,邊唸叨。
“你好酒?”徐柒睨起眼。
“能喝上一點,不過吃這個,沒有酒真是大大的憾事。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不然該去買些酒,好歹喝一口。”
“能吃了沒有?”
“再等一下。”取下雞肉包在芋葉上,茅小飛又借走徐柒的匕首。他剔骨的手法嫺熟非常,一部分片成片包了起來,“吃吧。”
得令,許邱立刻動手撕下一條腿兒,不知道是太久沒吃肉,還是茅小飛手藝真的好,不焦不生的雞肉吃在嘴裡格外香,只差把舌頭吞下去。
“跟誰學的?”徐柒斯文地細嚼慢嚥,問茅小飛。
茅小飛門牙豁口,吃東西姿態顯得猙獰。
“一個老乞丐,他拿手的菜多了,當時天天聽他說,他又愛在大半夜飢腸轆轆時給我講,那滋味兒。”茅小飛嘖嘖搖頭,“後來他說的菜我幾乎全吃了,都沒有我想的好吃,就自己試着做。”
“你做的比得上你想的嗎?”徐柒問。
“差不多吧。”茅小飛胸有成竹地說,“就可惜英雄往往寂寞,當時我想和人分享,人家不領情,一口也不肯嘗。所以啊,你們倆是第一個嘗我手藝的,怎麼樣?不賴吧?不過今兒實在太匆促,材料也不齊全,等有機會了,好好燒一桌給你們倆吃。”
許邱含着肉,聲音模糊不清地嗯嗯。
徐柒倒是看着雞骨頭,思忖片刻方道:“廚下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隱約間茅小飛覺得徐柒知道什麼,上齊人與慶細人說一種話,但徐柒的口音顯然是上南城出來的,但凡上南城人,沒有不知道茅小飛那點子不光鮮的事,所以即使睡在一個鋪,茅小飛也沒打算和徐柒多說什麼。
誰還沒個過去?
不過徐柒到樹林子裡找他,還是讓茅小飛挺感動的,雖然殺狼的不是徐柒。有那個心已經不易,茅小飛又撕了條腿兒給徐柒。
“民以食爲天,廚下哪兒不好?有一技之長的人就能立身,別看不起做飯的人,人家可是想讓你拉肚就拉肚,憑你什麼高手低手,拿多厲害的寶劍,也要吃頓飯跑十趟茅廁。”
徐柒想了想,要是高手對招,中途還要叫對方稍等,跑去如廁。嘴角略彎了彎:“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想怎麼過好日子呀,我有個主意。”茅小飛一抹油嘴,神秘地湊到徐柒面前,“我想好回去以後怎麼幹了,不過我需要兩個兄弟,我一個人肯定不成。”
徐柒尚未作聲,許邱的聲音插了進來:“小飛,那隻腿給我,你叫我幹什麼都成,不然,我幫你給劉副將下點巴豆。”
茅小飛樂了,給他一隻雞腿,小心挪動傷腿擺放得舒服點:“那不用,還不能收拾他,再說了,我也沒缺胳膊沒缺腿。”對上許邱的眼神,茅小飛聳了聳眉:“這個又不是劉副將咬的。”
“你想做什麼?”徐柒問。
只見茅小飛興致勃勃地笑了起來,嘿嘿道:“我以爲你不感興趣呢。”
“聽一聽,不一定幫忙。”
“……”茅小飛丟開雞骨頭,“養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