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茅小飛心跳如雷, 葉錦添個子比他高,這麼大一個人忽然撲過來,茅小飛也完全沒想到, 他現在這個身體狀況, 還有力氣撲過來, 確實把茅小飛嚇得不輕。
茅小飛架住葉錦添, 齜牙咧嘴從齒縫間迸出一句:“你他媽的這麼重, 我撐不住了,我扶你躺牀上去。”一股奇怪的味道吸引了茅小飛的注意,他鼻子抽了抽, 連拖帶拽把葉錦添按回牀上,果斷扯開他的衣襟, 見他胸膛上下厚厚纏着的紗布上全是血。
“傷口又裂了。”茅小飛暗罵一聲, 拿他沒有一點辦法。茅小飛在牀頭坐下了, 葉錦添面如金紙地閉着眼睛不停喘氣,被汗水溼透的手一直試圖把茅小飛推出去。
“你跟舒筒說什麼了?”受了傷的葉錦添依然不好對付, 他的力氣不小,茅小飛幾次差點真的被推出去,又不能真的用力,葉錦添傷口已經開裂。
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舒筒……”憤怒的赤紅從葉錦添眼睛裡漸漸消失,他眼神不停閃爍, 忽然用力抓住茅小飛的胳膊, 粗聲道:“舒筒人呢?你把他找回來, 我剛纔好像, 好像不小心傷了他……”
茅小飛一把拍在腦門上。
“你到底怎麼回事, 金粟已經死了,要跟你說多少遍?你能不能不要折騰你身邊的人, 不要成天像個瘋子,你昏迷不醒的時候,舒筒不眠不休照顧你,就算你不念這點情分,也不應該對着他撒氣。金粟的事情跟誰都沒有關係,只跟你有關係,他是爲了你而死。就算你覺得痛苦,也不應該把這種痛苦轉嫁到別人身上。”茅小飛厲聲道。
葉錦添渙散的眼瞳盯着牀帳,乾裂的嘴脣一開一合:“我老是夢見他,他死不瞑目,還夢見……”那嗓音乾啞了一瞬,重新發出聲來:“他的屍體被山上的動物刨出來,拆分入腹。”葉錦添眉峰急促抖動,緊緊閉上了眼睛,沉痛的情緒散發出來。
“放心吧,我埋得很深,他的遺體不會被動物挖出來果腹。而且,他既然能給你安排後路,就說明,他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你平安無事地活下去。你現在這樣,纔是真的對不起他,你已經做錯了一次,不要再做錯第二次。”只能說這麼多,要讓葉錦添真的好起來,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但茅小飛不後悔把金粟的遺物交給他,也不後悔說了那些話,畢竟誰比誰可憐呢?
“舒筒在我那裡,我找人給他看看,順便讓荀癡也給他看看,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他恢復正常。”
葉錦添冷靜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十分疲憊,大概是被噩夢逼的。
“看他什麼時候願意吧。”葉錦添有些忐忑,舔了舔嘴脣,“我剛剛對他發火,他一定恨死我了。我……”向來囂張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葉錦添也會用這麼小心的語氣說話,這讓茅小飛一陣詫異。
“放心,他不會真的跟你生氣,不然也不能被你氣哭了。”茅小飛推了一把葉錦添的腦門,“我去叫大夫,你乖乖等着,別折騰了。”
把大夫找來,茅小飛沒跟進去,回了自己房間。
舒筒坐在板凳上,伯山珏在給他包紮傷口,果然手臂上有擦傷。
“小飛哥!”伯山璽站起身叫了一聲。
穆參商跟在茅小飛後面進屋,看見屋裡這麼多人,眉頭稍微蹙起,沒說什麼,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你們少主不知道發什麼瘋,明天我們就要走了。”茅小飛隨意地說,轉向舒筒:“要不然你跟着我們走?反正葉錦添現在受了重傷,剛纔傷口又撕裂了,現在他這麼弱,也沒力氣跟我們打架,你要跟着我們走,這次他肯定攔不住。”
舒筒白玉生生的小臉上,聳着兩道很久沒有舒展開的眉毛,他把袖子放下來,動作十分乖巧。
猶豫了半晌,舒筒小聲問:“他傷口又撕裂了?”
“是啊,你一出來他就後悔了,想追出來,被我按回牀上,沒想到他現在這麼弱不禁風,傷口不知道怎麼就又裂了。”
“你把他按回牀上?下次他再這樣,就讓他自生自滅。”穆參商不客氣地說。
茅小飛看了他一眼:“明天我們就回去了,哪兒還有機會陪他折騰。葉錦添也是我們的同伴,你怎麼這麼不知道關愛同伴?”
“反正你不能離他那麼近,還把他弄回牀上,你剛纔應該叫我進去。”穆參商不滿地說。
茅小飛好氣又好笑,沒想到穆參商這麼霸道,伯山兄弟盯着茅小飛一直看,看得他不好意思當着他們的面教育穆參商。
“舒筒,要不然你跟葉錦添說,跟着我們走好了。對了,玲瓏火花也要帶回去,讓荀癡寫個方子,其他的藥材,我們應該能找到。”有了穆參商這個錢袋,還有什麼是他買不起的?
“我先回去看看。”舒筒一臉焦急地滑下凳子,好像又不生氣了,也不要誰送他,自己就小跑着往葉錦添的房間跑去。
伯山璽奇道:“他不是說不想跟少主待一個屋嗎?”
“別管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要走,你們也收拾收拾,要一路快馬南下,一天也不能耽擱。我們得在除夕之前趕回慶細,你們兄弟倆,真的決定跟我走了?要是你們想留下,我不會攔你們,還會給你們一筆錢,足夠你們找一樣營生經營下去。”
“我要跟着你走!說不定以後能發大財!留在這裡也沒什麼好,真要問我想做什麼,我還想不到要做什麼呢。”伯山璽說。
伯山珏一臉寵溺地看着他弟弟,顯然是不用問了,這倆兄弟絕對不會分開。
“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讓你發大財。”前提是他也能發財。茅小飛一時還想不到那麼遠,以後怎麼賺錢,總要等安頓下來才知道。
之後茅小飛又去通知金沈和徐柒。
金沈忽然不好意思地說:“大哥,我們不跟你去慶細了。”
茅小飛眉毛一揚。
“你們先去,我在上齊還要去見幾個朋友,之前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妥,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徐柒正色道。
金沈連忙點頭:“我跟着他去,之前說好的報酬我也不要啦,你把他給我就夠抵債了。”金沈朝徐柒那邊一撲,被徐柒側身輕易躲開。
茅小飛笑了笑:“好吧,我們的目的地是慶細穆家,就在慶細京城,徐大哥知道。”
“穆家名頭不小,不難打聽。”徐柒欲言又止地望着茅小飛,半晌,他說:“我也要去見見你爹,要不然你先跟着我去……”
“這事我想過了,我聽穆參商說,上齊與慶細開戰在即,大概就在年後,最多不出二月。我先跟過去看看情形,等你來找我。”茅小飛朝徐柒一拱手,沒有再多說,只是力度不小地拍了拍徐柒的肩,千言萬語,已經在這一擊中說清楚了。
這天夜裡,茅小飛再次來到葉錦添的房間,裡面有小聲的說話聲,他在門口站定,沒有立刻進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舒筒,打開門時,臉上猶帶着掩飾不住的潮紅。 wωω● TтkΛ n● co
“小飛哥。”舒筒把人讓進房中。
葉錦添在牀上坐着,大袍敞開,露出胸口乾淨的紗布。
“想必舒筒已經告訴你,明天一早我們就會離開,餘青和荀癡跟着你,荀癡知道怎麼解除玲瓏火花的藥性。”
葉錦添失血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強撐着坐起身,向舒筒示意:“寶貝兒,把東西給他。”
“……”舒筒涼涼道:“不要胡亂叫我!”
葉錦添一哂,寵溺的眼神緊跟着舒筒的背影。舒筒踩着板凳爬上去,上半身扎進扣着一把拳頭大小的銅鎖的木箱裡翻出一個布包。
茅小飛接在手裡掂了掂,眉頭一皺:“怎麼又是書。”
“這些日子你也不叫我一聲師父了,不過,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該給你的。”說這幾句話,葉錦添已經顯得很是疲憊,他閉起眼睛,向後靠在枕上,淺淺吐息,過會才道:“你要是再叫他一聲師孃就更好了。”他的頭轉向舒筒。
“別聽他的!”舒筒不滿抗議道。
“算了,叫這麼小個孩子師孃,你不彆扭我彆扭,誰能比得上你變態啊。”茅小飛笑說,站了起來,把手裡東西向外讓了讓:“謝了。”又轉向舒筒:“等你的解藥。”
“只要拿到了,我立刻着人給你送去。”舒筒允諾道。
茅小飛點了點頭:“上次的藥丸還有七顆,最近一直沒有發作,不過拿到以後,你還是儘快送來吧。”
“知道。”
站在牀邊,看着舒筒坐到榻頭,小手在葉錦添的腦門上摸來摸去試探他的體溫。茅小飛嘴脣動了動,忍不住道:“你這次回去,最好不要向葉霸江發難,他是你的父親,而且,你現在的身體,至少應該等養好傷。”
“我知道。”葉錦添不耐地擺了擺手:“婆婆媽媽的,這就不關你的事了。管好你自己罷,穆參商來頭不小,你們要在一起,不會比我們更容易。”
茅小飛肅容道:“精誠所至,別看穆參商年紀小,比你更能拿主意。何況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既然我們都已經決定了,誰還有資格反對?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葉錦添露出嘲諷的一抹笑:“還護上了,還不快走,這麼晚待在這兒,不覺得礙別人事嗎?”
舒筒騰地滿臉通紅。
“……”茅小飛站起身,出門前最後叮囑了舒筒幾句,讓他好好照顧自己,來日再聚。
第二天天還沒亮,穆參商的手下就在客店西側小門外將從桀林帶的貨裝上車,兩輛馬車帶着貨,具體是什麼茅小飛沒問。
一大早所有人就彼此告別,紛紛上馬,奔向不同的方向。
伯山璽新挑了一頭通體烏黑髮亮的大馬,讓他興奮不已,途中只要停下來歇腳,他一定是那個問他哥和茅小飛用不用人帶馬去吃草的。
“你弟弟這麼喜歡馬。”茅小飛把乾糧分給盤腿坐在地上的伯山珏,一面啃幹餅,一面欣然望着伯山璽的背影。伯山璽氣宇軒昂地坐在黑馬身上,同時趕着兩匹馬去吃草喝水。
“他小時候,被我爹的一個姨娘陷害,在深山,走迷了路,要不是被馬帶出來,就凍死了。不過那是家裡一匹老馬,帶他去山裡的家丁沒有想到,他還能活着回來。你沒看見我爹那個小妾的臉色,就像活見了鬼。”伯山珏溫和地說,但拳頭卻捏得很緊。
“怪不得他這麼喜歡馬,你弟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就算是馬他也想好好報答一下。”
“是啊,那頭老馬沒能活多久,那時候他還小,哭了好幾天,給他買了新的小馬駒,還一直哭,小馬駒都快餓死了,領他去看,他纔算活過來,還把我臭罵了一頓,問我爲什麼不好好喂他的馬。”
想必爲了讓伯山璽儘快恢復心情,伯山珏又給他買了一頭馬,而伯山璽一直沉浸在老馬故去的悲傷裡,伯山珏要是把小馬喂得活蹦亂跳,也許伯山璽不但不會這麼快接受一匹新的馬,還會更難受。
發覺茅小飛在看,伯山珏道:“怎麼這麼看着我?”
“你是個好大哥,伯山璽很幸運。”茅小飛說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向不遠處靠在樹下休息的穆參商走去。
茅小飛解下披風把穆參商,連帶穆參商圈着的小孩一同裹起來,挨在他們身邊,也閉上眼小憩。
這一路他們沒有住過店,夜裡休息的時間都不超過兩個時辰,人還撐得住,馬就比較吃力了。好在有伯山璽這個愛馬之人,抵達慶細京城時也沒有換過一匹馬。
進城的那一日,城門冷清非常,稀稀疏疏的幾個人,都是揹着巨大的籮筐,像是近郊山村裡來的。
一行人來到城門,立刻有人接應,請他馬上回將軍府。
穆參商卻道:“你們不用管,我自有安排。”接着叫來童一、時逸中,讓他們帶隨行的人馬先回將軍府。
“那少將軍呢?何時回府?”童一焦急道,“老將軍和夫人昨天就收到了消息,一定都在府上等候,您現在不回去,要等到什麼時候?”
穆參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片刻後,童一滿頭冷汗道:“向老將軍稟報少將軍的行蹤,是我的職責!”他梗着脖子,一臉剛直。
“知道了,我不去別的地方,帶他們去安置了就過來。”穆參商看了茅小飛一眼,而茅小飛壓根沒下馬,甚至沒有多往這邊看一眼,滿臉優哉遊哉,似乎並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