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揹負一對雙刀, 額頭纏着一圈藍色布帶,衣着看着窮酸,裡襯卻是上好的皮料, 而且這些烏棱族人, 彷彿不怎麼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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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姬懷恩叫你給我們帶路?”金沈難以置信地怪叫一聲。
“你們要是不需要, 現在跟姬先生說還來得及。”唐妙冷哼一聲, 把弓挎在肩背上。
“金沈。”茅小飛沉聲道。
金沈撇撇嘴, 扭過頭去懶得看這個趾高氣昂的年輕人。
有了烏棱族人的幫忙,唐妙彷彿有天生的方向感,能在浩瀚無垠的一片雪原上分辨正確的方向。
晚上, 還是在雪地裡紮營,浩浩蕩蕩的百餘人, 現在只剩下九個。除去茅小飛他們, 只有伯山璽兩兄弟, 還有個叫餘青的青龍幫幫衆。
雪風冷冷拍在臉上,在烏棱族的營地, 茅小飛買了點乾糧和酒,平日他倒是不怎麼喝,現在一口酒下去,祛風避寒,他又喝了一口, 手腳都暖了起來。
身邊一個人坐下來。
“你還沒睡?”茅小飛側過臉看見徐柒, 把酒囊遞給他, “喝點, 暖暖身子。”
天上一輪巨大的月亮, 壓在人的頭頂上,就像隨時都會墜落在大地上, 砸出一個深坑來。
“在想什麼?”徐柒喝了口酒,吸了吸鼻子,伸手過去,握住茅小飛冷冰冰的手。
茅小飛渾身一僵,也沒刻意抽回手來。
“想穆參商的傷怎麼樣了。”茅小飛說。
徐柒苦笑着鬆開手。
“你還是放不下他。”徐柒嘆了口氣,“從上齊到慶細,你最先在軍營認識的人,就是許邱和我,我們還……”徐柒笑了笑,“同牀共枕那麼長一段日子,要論先來後到,怎麼也不該是他。穆參商,他比我,到底強在哪裡?”
茅小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徐大哥。”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知道,究竟爲什麼我不行。這樣今後遇到真正屬於我的人,我也好,知道區分對錯,改過自新。”
茅小飛深深看徐柒一眼,他這麼說,是肯不再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了嗎?茅小飛鬆了口氣,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說:“你沒有哪裡不好,穆參商也不見得就比你強,他那個人很能藏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他確實有很多事沒告訴你。”徐柒意有所指地說,眼底映出雪地的熒光。
茅小飛縮了縮脖子,望向遙遠的天邊,呼出一口白氣:“我知道。”
“徐大哥,你不知道,離開軍營後,這一路上不止一次,我們差點就死了。就算他瞞着我什麼,那也是因爲身份和處境不同。但他屢次爲了保護我差點喪命,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你感激他?”
“不是。”茅小飛一顆心緩緩地沉澱下來,一時間他想了很多,但在徐柒看見的,只是茅小飛忽然就彎起嘴角笑了,笑得心無芥蒂。
“我喜歡他。”茅小飛看着徐柒說,他又喝了一口酒,呼出的氣帶着一絲薄薄酒香,“他高大、英俊、勇敢、殺伐果決,年紀輕輕,膽識過人。而且,他也喜歡我,有時候也很溫柔。”
“就這些?”徐柒剛要開口,茅小飛搖了搖手,無奈地聳眉道:“我說不清楚,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看不見他我就會牽腸掛肚,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遇到危險。看見他時心裡就定了,就踏實了。”
徐柒頓時啞口無言。
“我沒有喜歡過人,也不知道別人定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願意爲他去想,想他的處境,爲了他,隱忍自己的感情和慾望也沒關係。”這些話茅小飛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一個夜晚,說給徐柒聽。越說茅小飛的眼神越清澈,顯然他也是剛剛纔想明白。
“那你想過以後嗎?”徐柒問。
“以後?”茅小飛茫然道。
“以後你們要是想廝守在一起,問題重重。別忘了,他是慶細一員猛將,慶細同上齊開戰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那時候你要如何自處?而且,此次他爲掩護你重傷,你就這麼走了,以穆參商的傲氣,他還會在那個小村莊等你?”徐柒長長嘆了口氣,“當然不能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可他不會知道。我看你也不要太高看穆參商,他再怎麼有主意,也還年輕,這一路也做過不少衝動的事。否則他會偷偷跟在青龍幫的隊伍裡嗎?你又拿不住他,你們在一起,總有一個要吃虧,我看吃虧的那個肯定是你。”徐柒沒好氣地說。
茅小飛卻沒接話。
吃虧是福,他纔不在乎吃不吃虧,何況最大的虧也已經吃過了。別說眼前焦頭爛額的事一堆,徐柒說的也沒錯,要是穆參商一點也不肯體諒他,那時要怎麼辦?
茅小飛毛躁躁地胡亂睡了一覺,次日接着趕路,在唐妙的指點下,這次上路也給馬匹帶足了糧草,整支隊伍行進的速度提了上來。
第三天就看見了叢林,稀疏散落在大地上的樹木讓所有人看到了希望。早上他們進入山林,接近正午時分,就走出了雪地。
唐妙帶領所有人巧妙避開沼澤和泥潭,還找到一處瀑布,恰好午後陽光很足,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金沈率先就把他的衣服給脫了,白得刺目的一身皮肉讓人難以挪開眼,他像條銀魚猛然跳進水裡,飛濺起一蓬水花。
“這水乾淨,都下來呀,一點兒也不冷。”金沈抹了一把滿臉的水,“大哥,快下來。”
這裡離瀑布墜落的地方有約二十米,波光粼粼閃動,被陽光照得像一塊塊碎金。
一路看的都是雪景,總算又見到了蒼松綠樹,還有這水,金碧交織,也讓人心曠神怡。
茅小飛二話不說把衣服褲子都脫了,跟着跳進水裡,和雪原裡鋪天蓋地的寒冷相比,這裡的水算相當溫暖了,不過還是比皮膚涼,讓人呼吸一促。
“這才走了兩天半,就到了,你們的人爲什麼要住在冰原上,不搬到城鎮裡去呢?”茅小飛脖子以下都泡在水裡,有魚從他的小腿之間穿梭來去,茅小飛舒服地半眯起眼睛,朝不遠處岸上的唐妙問。
唐妙似笑非笑,沒有作答。
除了葉錦添嫌水不乾淨沒下去,其他人都把自己洗了一遍,餘青也沒下水,對葉錦添的話他都奉若聖旨。
伯山璽把伯山珏頭髮全都潑溼了,上岸後伯山珏一個勁喊冷,渾身哆嗦着縮手縮腳蹦個不停,腳根本停不下來。
茅小飛把溼頭髮從領子裡理出來,想着到了鎮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一套乾淨清爽的衣服,他身上這件都快臭了。
陽光照在茅小飛的臉上,他那副弱雞的樣幾乎已經完全褪去,目光愈發堅毅,面部輪廓也硬朗不少,膚色比從前要深。
“大哥,你現在更像個男人了。”金沈討好地湊過來。
“說什麼呢你小子?”茅小飛笑着踹了他一腳,敢情以前他不是男人還是怎麼着?就算以前他不怎麼打架沒什麼肌肉,好歹也是個貨真價實的漢子啊!
“長大了。”徐柒拍拍他的肩,“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帶你去見你爹了,你爹和娘一定會很高興。”
茅小飛露齒一笑:“真的嗎?”
“嗯。”徐柒肯定地點頭。
就在大多數人還在提褲子的時候,山裡忽然傳出一聲嗚嗚怪叫,那聲音細細聽去有點像是什麼四腳動物。
“這是什麼聲音?”伯山璽忙着提褲子,邊跳着腳大聲問。
“荒郊野外,有野獸出沒也不足爲奇。”還是金粟第一個冷靜下來,命令所有人上岸,把衣服穿好,帶上各自的兵器,趕車的騎馬地各自上去,控好自己的馬。
突然,一頭馬仰起脖子發出長長的嘶叫,前蹄猛然揚起,踢飛一團塵土,馬上坐着的是荀癡,他連忙伏低身趴在馬上,牢牢抱住馬脖子,驚慌失措地大叫道:“要死了要死了,美人兒救命啊,救救我!”
馬前身重重向下一沉,頓住蹄。
荀癡臉埋在馬鬃裡,還在狂叫,忽然發現怎麼馬沒動了,尷尬地笑了笑。
“嘿嘿嘿。”
“哈哈哈。”衆人笑。
荀癡是個什麼角色,茅小飛最清楚,他那身功夫不用擔心會被馬掀下背。倒是舒筒的臉色黑得像個鍋底。
“這地方有點古怪,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唐妙,接下來往哪走?”茅小飛束起頭髮,朝唐妙轉過頭去。
唐妙卻滿臉疑惑,怡然自得的神情在他臉上半點也找不到了。
茅小飛不禁皺眉:“怎麼了?”
“這裡我也很少會來,而且剛纔那個聲音,有點像……像……”唐妙聲音越來越小,整個人臉色都發白。
“像什麼?”葉錦添走了過來,冷聲逼問。
“像胖郎神。”唐妙梗着脖子才說出話來,緊張地吞嚥,慌張地看着茅小飛:“應該不會,我在這裡出入過無數次,還帶着族裡人穿過這片林子去採買貨物,不會這麼巧。姬先生說那應該只是個傳說,爲了防止外族人進入桀林的傳說。”
唐妙的話沒說完,又是一聲地動山搖的叫聲。
這次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顯然那叫聲是發自猛獸之口,絕不會是尋常的牛羊馬,或者虎豹之流。
“你們就那麼相信姬懷恩,他又不是烏棱族人,他就不能是騙你們的嗎?”金沈氣急敗壞叫道。
“你不會是故意的,將我們帶進什麼怪物的地盤,你難道沒想過,要是我們遇襲,你也一樣難逃一死嗎?”葉錦添寒聲道,一把掐住唐妙的脖子,將人提離地面。
茅小飛一急,撲上去,抱住唐妙,免得他被掐死了,同時急切大吼:“他是我們裡面唯一一個識路的,你把他弄死了,誰來帶路?!”
“他會把我們帶到怪獸的巢穴裡去!”葉錦添雙目充血,手上用力,所有人都聽見唐妙脖子發出的格格聲。
“你他媽的就這點膽量嗎?別說現在還沒看見什麼怪獸,就算有,我們這麼多人難道是死人嗎?難道憑你都收拾不住這裡的野獸嗎?”茅小飛大叫道,一掌朝葉錦添的胸口拍去。
葉錦添身形極快,退出幾步,怒不可遏地瞪住茅小飛:“反了你了!”
茅小飛沒理他,轉過來,揉了揉唐妙的脖子,唐妙脖子已經被葉錦添掐出一道又紅又青的痕跡,茅小飛幾根手指貼着唐妙的皮膚仔細摸索,鬆了口氣:“沒事,骨頭沒斷,差一點。帶路吧。”他拍了兩下唐妙的肩膀。
唐妙臉色很不好看,沒有誰在被別人掐着脖子差點喪命以後還能心情愉悅。
茅小飛也看出來了,他壓低聲音說:“等我們到了桀林,就放你回去,葉錦添武功很高,不要犯傻。”
唐妙心不甘情不願地直起身,手裡樹枝朝着西南方一指,那裡樹木稀疏,樹幹光溜溜的沒有生一點青苔。
馬蹄聲紛亂地踏上唐妙指的那條路,小半個時辰後,大家稍微放鬆下來,打算把錯過的午飯吃了。
升起火堆,馬肉乾被拿了出來,伯山璽餓得肚子咕咕叫,也顧不上那是他的馬了,只是嘴裡唸唸有詞像在給他的馬超度。
“猢猢——”驚雷般的一聲獸吼從斜上方傳下。
茅小飛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眼睛看見的幾個人都變了臉色,金沈最先擡起頭,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後方接連退出好大一截,最後背抵靠在樹幹上,啊啊啊一陣亂叫。
“別叫!”唐妙喝止道。
“跑啊!快跑!快起來跑!”金沈喊破了嗓子,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就跑。
驟然一道金光,茅小飛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麼,爬起來仍然雙膝發軟,徐柒有力的手抓住茅小飛,把他抱上馬背,徐柒也翻身上了馬。
馬兒亂成一團,跑出不過半里,又傳來一聲獸吼。這一次更近了,就像直接對着人的耳蝸叫,茅小飛心肝脾胃膽都縮在一團亂顫,整個人被前蹄一軟的馬拋出去,落在地上。
茅小飛在地上滾了兩圈。
一頭巨大的金色野獸在不過百米的山崖上向下俯瞰,人臉上只有一隻眼睛,生在面部正中,長長的豹身矯健地伏低,四爪踞地,巨大的、生滿長毛的一條尾巴垂落在他的面前。獨眼之中,一點星芒逐漸凝聚,越來越強。
“小心他的眼睛!”唐妙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
茅小飛縱身往樹叢裡拼了命地鑽,噼裡啪啦一陣亂響,樹木枝葉胡亂拍打在茅小飛臉上,血口的疼痛他渾然不覺,只聽見那不過一頭豹子大小的野獸從百米高的山崖上發出的叫聲,就如滾雷一樣,雄渾碾壓而來。
茅小飛從樹葉縫裡探出一隻眼,看見的,是一束金光從怪獸眼中射了出來,滾在地上,所經之處,全都化爲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