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道:“臣妾冤枉,臣妾絕不會去謀害皇長子。”涵妃神智混亂,指着華妃,尖聲大叫:“是她!就是她!她原就想毒死淑妃,誰知道一併害了我的杼兒,我可憐的杼兒啊……”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杼兒,爲娘對不住你,爲娘鬼迷心竅,聽了這女人的話,任由她去下毒,誰知那天殺的淑妃會給你也吃一碗羹,爲娘怎麼知道……”她邊哭邊說,形如瘋顛。華妃厲聲道:“涵妃!你可真是瘋了,我何嘗下毒謀害淑妃?”涵妃咬牙切齒的道:“你纔是個瘋子,你勸我說,淑妃有孕,如果生個兒子,只怕皇上會立爲太子,勸我早作計較,所以在宴中下毒……皇上,當日她和臣妾說的話,臣妾記得清清楚楚……”她又嗬嗬得痛哭起來:“杼兒啊,都是爲娘害了你……”
皇帝眼中如欲噴出火來,隨手拔出身邊近侍所佩長劍,“嗆”一聲擲在華妃足下,說道:“你好生了斷,朕會依皇妃之禮葬你,不讓你父兄蒙羞。”華妃身子一軟,昏了過去,宮女內官雖然黑壓壓跪了一地,竟無一人敢去攙扶。皇帝道:“命烏有義來監刑。”再不回顧,轉身而去。
豫親王見皇帝大怒而去,已經知道不妙,但他雖是親藩,亦不便擅入後宮內殿,只得憂心仲仲,在清涼殿侯旨。好容易遠遠望見輅傘招展,內官前呼後擁,簇擁了皇帝而返。他直挺挺的跪在那裡,長身而磕:“臣弟請皇上息怒,此事疑惑之處甚多,請皇上允定灤查明後再作處置。”
皇帝並沒有答話,因爲烏有義已經趕回覆命,他所捧一柄雪亮長劍,磕了一個頭,聲音有幾分僵硬:“萬歲爺,華妃娘娘自裁了。”
豫親王萬沒料到短短片刻已經驟然生變,不由神色大改。皇帝見烏有義跪在當地,所捧劍鋒刃上鮮血兀自滴滴滾落,他緩緩嘆了口氣,悽然道:“宮中連遇不幸,想是朕寡德薄福之故。”豫親王本來有一腔話要說,但見他神色落寞,滿面憔悴之色,話到嘴邊又咽下,只叫了聲:“四哥。”
皇帝道:“難爲你了,老七。”
平平淡淡一句話,豫親王卻幾乎差點落下淚來,忙收斂心神,勉強道:“皇上不必思慮過重,一切善後之事,交由臣弟皆可。”
所謂“善後”的事有很多,皇長子年幼夭折,治喪之事雖有成例,但皇帝悲傷之餘,下旨追諡皇長子爲“獻惠太子”,於是禮部只得重新去翻查追諡太子的喪禮。華妃之死雖然極力遮掩,但朝野間漸漸生了流言,說道是她謀害獻惠太子,故爲皇帝賜死。所以止歇流言,想法子安慰華氏家族,便又成了一樁急需“善後”之事。還有皇長子生母涵妃,自從皇長子歿後便神智失常,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清醒之時就痛罵華妃,詛咒她害死兒子,大哭大鬧,尋死覓活。糊塗之時便抱着枕頭死也不肯放手,將枕頭喚作“杼兒”,起居飲食,無時無刻不要抱在手裡,至此無一日安寧。皇帝只得命人將涵妃遣回西長京,這便又是一樁“善後”。而淑妃慕氏雖然自鬼門關上撿回條性命,但身體至爲虛弱,御醫每日換更輪侍,屢見兇險。
這日如霜神智稍清,她病重之人,瘦得整張臉都尖尖的,彷彿一枚小小的杏核,雙眸漸開,亦無半分往日的華彩。皇帝見她終於醒來,欣喜萬分。如霜神色恍惚,見他面容憔悴,欲擡起手來,可是無力而爲。皇帝忙俯下身來,只見她悽然一笑,過了許久,方纔說:“你瘦了。”這三個字如綿似絮,輕得幾乎沒有半分力氣,纏纏繞繞到心腑間去,軟軟薄薄,竟生出一種異樣的惶然無力之感。皇帝忽然心下一酸,含笑道:“你也瘦了。”如霜闔目,似又沉沉睡去,皇帝怕驚醒了她,正待要悄然自去,忽聽她語聲極低,喚了他一聲:“定淳”,不知爲何,他竟然不敢出聲答應,她如夢囈一般:“我對不住你。”
定淳,我對不住你。
是誰?曾盈盈有淚,那樣悽楚無望,就那樣望着他。
大雨騰起細白的水汽,彷彿是有一百條河流從天際直衝而下,透過密密的雨簾,九重宮闕的金色琉璃在眼中漸漸模糊,如同一片泓灩的倒影。他的手指微冷,九龍緙金袍袖間氤氳着甘苦芳冽的瑞腦香氣,彷彿帶着雨意的微涼,輕觸在她的臉龐上。他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我只想知道,這麼些時日以來,難道你半點真心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