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刺”字還未出口,舷窗之外忽然炬火大明,前後船上數十盞燈籠火把瞬間燃起,頓時映得江上江下火光一片,岸上亦有燈籠火把驟然亮起,燈籠太多太亮,隔着窗子如霜都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聽窗外“撲通”一聲水響,內官的嗓子既尖且細,在寂靜夜中分外刺耳:“刺客跳江了!抓刺客!快來人啊!刺客跳江了,快抓刺客……”跳板上步聲雜沓,舷板下爲中空,腳步聲聽上去更多更亂,岸上人馬喧嘶,無數燈籠火炬向這方涌來,只聽得“撲通!撲通”連聲水響,想是御營的官兵跳下江去追捕刺客。
外頭人語喧雜,緊接着響起倉惶的叩門聲:“慕姑娘!慕姑娘!”正是宮女慄兒的聲音,不聞她答話,外頭的人似是着了急,用力踹開艙門,十餘盞燈籠一擁而入,艙中頓時明亮如白晝。見她好端端的坐在那裡,爲首的內官似是鬆了口氣,說道:“姑娘受驚了。船上鬧刺客,御營的人已經下水去追捕了,請姑娘放心。”
如霜識得此人是華妃宮中的首領太監廖存忠,當下並不答理,慄兒道:“真真嚇煞人了,好在姑娘還沒睡。”
如霜命撿兒取了蠟釺來,重新點燃桌上的燈,執了那小銀燭剪,親自剪亮了燈芯,方纔慢條斯理的道:“這樣熱鬧的晚上,我可捨不得睡覺。”
廖存忠素聞她性情古怪,躊躕一下正打算請退,外頭已經通傳華妃來了。廖存忠迎了出去,只見前導的四盞鎏銀八寶明燈漸行漸近,夜間風大,華妃繫了件大紅斗篷,更顯風姿綽約,由宮女內官簇擁着款款而至。華妃扶着廖存忠的手肘進得艙來,如霜素來不理會宮規禮儀,端然坐在那裡,無動於衷。華妃倒若無其事,說道:“真沒想到出了這種事,我一聽見說就趕過來了,好在沒有傷到人,這刺客實在是膽大包天,也不怕凌遲處死,誅連九族。”
如霜素來不愛說話,手中執着那柄泥金紈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華妃見她不理不睬,雖然生氣,但不願與她計較。正在此時,外頭進來名內官,跪下稟奏:“啓稟娘娘,刺客抓到了。”
刺客因嗆水太多已經淹死了,御營的人撈起的只是屍首。無數火把照着那溼淋淋蜷曲的身軀,有人將刺客的臉扳過來,炬上火焰被風吹得呼呼直響,那光也忽明忽暗。華妃雖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卻猶是一陣噁心。這樣身份不明的男子是如何混上宮眷所乘的樓船,實在令人費解,所以遍搜刺客全身,結果只找到一塊玉佩,內官忙呈與華妃。
華妃見那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膩白無瑕,鏤刻一片傾卷荷葉,葉下覆一雙鴛鴦,雕工極其精美,底下結着同心雙穗。那絲穗雖早被江水浸溼透了,亦並未褪色,端端正正一雙萬年如意同心結,這種結法極有講究,民間是不許用這種“萬年”花樣的。華妃見那玉佩底下繫着這樣一個結子,更兼那玉質雕工精美無匹,這樣東西出自內府無疑。便叫廖存忠:“去查檔,看這是哪個宮裡的東西。”
如霜此時方閒閒的道:“不必了,這是我的東西。”
華妃道:“慕姑娘的東西,爲何在刺客身上搜了出來。”
如霜漫不經心的道:“這就要問撿兒了,這玉佩我下午賞給她了。”臉上微帶譏誚之色,華妃見她神色鎮定,便喚過撿兒來盤問。
撿兒早就面無人色,撲通一聲跪下來,連連磕頭。華妃道:“你就是撿兒?這東西如何到了刺客手中?你老老實實告訴本宮。”撿兒嚇得渾身瑟瑟,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華妃道:“你不願說也不要緊,我自然有讓你說的法子。”立刻命人去取籤子來。
撿兒早聽說過竹籤釘指之刑,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哭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這玉佩是慕姑娘給我,叫我交給張勝寶,說張勝寶自然知道給誰。”
華妃問:“誰是張勝寶?”
撿兒道:“是御膳房裡打雜的一個內官,他每日要買菜,我們總託他往行宮外捎東西。眼下在船上,也只有他們廚船上的小艇可以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