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豫親王已經着手追查此事,昨日他趕進宮來,首先即命內府下令,將昨日侍宴的所有宮女內官,全部看管起來,御膳房的御廚,亦都一一軟禁。然後宴上撤下的每一道食物,尤其是淑妃與太子都曾用過的青梅羹,盡皆取樣,送往太醫院驗毒。追查下來,經了徹夜審問驗毒,卻都一無所獲。
今日清晨,豫親王自御前退下,聞得負責此事的內府都總管烏有義這樣回稟,沉吟片刻,忽問:“青梅羹裡不是用了冰,冰呢?可曾驗過?” 青梅羹乃是一味涼甜之物,取食時方加入冰塊。烏有義恍然大悟,連連道:“虧得王爺指點。”立刻命人去追查當晚所用冰塊。御廚所用之冰皆出自內窖,毒不會是事先下好的,只有可能在取冰中途作手腳,於是追究取冰之人。
去取冰的是御膳房的一名內官召貴,未用嚴刑拷打,已經嚇得瑟抖不己,磕頭如搗:“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取了冰塊,路上絕沒敢耽擱。”烏有義倒是十分耐心,問:“莫怕,莫怕,有話慢慢說,你仔細想想,路上可曾遇見過什麼人?”那召貴想了半天,囁嚅道:“沒遇上什麼人,我們當着差事,旁人都知道取冰要速速回去,都不敢上來跟我們搭話的。況且那日淑妃娘娘忽然說要用青梅羹,御膳房裡原沒預備,胡師傅急忙打發我去,我一路上緊趕慢趕,哪敢去答理旁人說話?”說到這裡,突然“啊”了一聲,說道:“奴婢想起來了,賢德殿的張其敏,那日他也是去取冰的,見奴婢着急,便將他先取的那份冰讓給了奴婢。”
賢德殿爲華妃所居,烏有義臉色一沉,問:“你可別記得錯了,胡說八道,說錯一句話,你脖子上那腦袋就沒有了。”召貴幾欲哭出來:“烏總管,這樣的事情,我哪裡敢胡說八道?”烏有義安慰他兩句,立刻去回稟豫親王。依烏有義的意思,應該立刻將張其敏拿問,但豫親王有所顧忌,他只答:“既然事涉華妃,此事需慎重。”
於是由豫親王親自去回奏皇帝,皇帝未曾聽完,已經悖然大怒:“朕饒過她一次,她竟還不知足。”
豫親王道:“華妃身份特殊,請皇上且傳了張其敏來問得明白,再作處置。”這句話說得壞了,因爲他本意是華妃暫攝六宮,體同國母,應該慎重。但皇帝以爲他意在提醒自己,華妃之父乃是定國大將軍華凜,華凜鎮守宏、顏二州,朝廷頗爲倚重。皇帝怒不可抑,道:“朕安能受此種脅迫?”拂袖而起,立時傳令起駕去賢德殿。
華妃卻不在賢德殿,因爲涵妃自皇長子出事,不飲不食,尋死覓活,形若瘋顛,華妃只得陪她在靜仁殿守靈,竭力安慰。天亮時分皇長子小殮,涵妃又哭又鬧,直欲觸柱自盡,好容易勸得她下來,門外內官已經一聲迭一聲的通報進來:“萬歲爺駕到——”
華妃忙命人替涵妃理一理妝容,自己迎出殿門去接駕,遠遠已經瞧見內官簇擁着皇帝,疾步而來,見着她由宮女相伴跪在階下,皇帝一見之下,睚眥欲裂:“你竟還有臉往這裡來?”華妃見他目光如寒冰,冷不可測,聽這口風,大覺驚懼,顫聲道:“臣妾……”皇帝已經驟然發作:“你這蛇蠍心腸的歹毒女人,毒殺皇長子,謀害淑妃,朕今日不將你碎屍萬段,對不住枉死的永怡。”華妃嚇得面無人色,連聲音都變了調:“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再愚昧無知,亦不會去謀害皇長子。”
皇帝的聲音忽然冷下來,他整個人雖立在豔陽之下,聲音卻冷得如數九寒冬:“朕一忍再忍,念着你是朕居藩時的側妃,亦算得糟糠之妻,所以存了一念之仁。皇貴妃是怎麼死的,你以爲朕真的不知道麼?”
華妃眼中露出驚恐萬分的神色,雙脣顫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便在此時,忽聞身後有人哇一聲大哭起來,便來是涵妃掙脫了宮女的攙扶,奔出殿門來。見皇帝佇立階前,涵妃撲下玉階,跪倒抱住皇帝的腿,只是放聲大哭。皇帝本就煩燥暴怒,聽她哭得慘烈,口口聲聲喚着兒子的乳名,心中更增悲慟。內官們忙去攙扶,哪裡扶得起來。皇帝冷冷望着華妃,道:“縱不是你的骨肉,亦喚你一聲‘母妃’,你如何下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