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親王像是被那血淋淋的場面所影響,微皺起眉,抿下一口酒去。
豫親王無聲的透了口氣:“以二十五條性命換得那慕允逃脫,只不知這主使的人居心如何,慕氏多年統兵,兵法精要盡在一門,屺爾戊爲患天朝邊界多年,慕允逃入其境內,若與其勾結,終有一日會成我朝社稷心腹大患。
睿親王輕描淡寫的道:“既然連七弟一手調教出的東營精銳都攔不住此人,此人大約是命不該絕。”
豫親王淡然一笑,反問:“難道六哥居然是信天命之人?”
睿親王哈哈一笑,道:“天命如此,不信奈何?”漫不經心伸手執壺,揚聲喚人:“來呀,酒冷了,重新溫過,換大杯來,今日我要與七弟痛飲一回。”
豫親王起身道:“謝六哥的好酒,愚弟不勝酒力,已經醉了。唯有改日再領六哥所賜,今日向六哥告罪,愚弟還有些雜事,要先向六哥請退。”
睿親王亦不甚挽留,送了他出去。
睿親王迴轉水閣中後,摒退衆人,自己提了壺,將那冷酒斟上一杯,慢慢飲盡,過了良久,方纔似自言自語:“老七這招敲山震虎,所爲何意?”
孟行之悄沒聲息,落足無聲的從那架紅檀描金繪山水人物的紫紗屏後踱出來,說道:“王爺這‘敲山震虎’四字說得極妙,依在下淺見,這豫親王所來就是爲了敲山震虎,他明明疑心是王爺派人救脫了慕允,所以源源本本將事情講與王爺聽,意思是,他已經知曉了王爺的舉止,警告王爺不得輕舉妄動。”
睿親王沉吟不語,孟行之卻道:“在下要恭喜王爺。”睿親王目光閃動,孟行之道:“豫親王意在震懾王爺,好令王爺有所收斂。他既忽然有此舉,便說明王爺那招殺着,可算走對了。”睿親王道:“此人對老四忠心耿耿,他必是有所顧忌,所以纔來警告我,看來他應該也知道那招殺着,是出於我的佈置。”
孟行之微笑道:“知道又有何用?殺着之所以爲之殺着,便是明知是柄鋒利無比的利刃,對方卻無可奈何,只得眼睜睜以身相迎。”他聲音極輕,卻字字入耳:“王爺,終不枉慕妃之死。”
夜深露重,月色越發分明,清華如水,沐人衣冠如披霜被雪。睿親王飲多了,覺得酒意突沉。玉欄杆外是一圍芍藥,人間四月芳菲盡,欄外的花已經開得半凋,有一瓣被夜風吹拂,正好落在他衣袖間,他伸手拈了起來。她總是愛簪芍藥,有一種芍藥花叫“金線銀雪”,潔白花瓣上撒着金絲,簪在堆烏砌雲般的發間,極是嬌豔。
“六哥。”她自幼便是如此稱呼他,臉上幾乎沒了半絲血色,只道:“我去。”極輕的兩個字,從她脣中吐出,卻似有千鈞重,剎那間壓得他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本能的側過臉去,只見她蟬翼鬢側一朵芍藥,怒放似她曾經的笑顏。
那一句那樣殘忍,卻不得不問:“你去?你知道將來是什麼?”
她臉上恍惚是笑意:“我知道,可是爲了六哥,我願意。我知道毅親王身邊,六哥一直沒有得力的人,如今他來求親,正是難逢的機會。”
還是十五歲的時候,她不過十二歲,自己帶了她溜出慕府,去大明寺看芍藥花會。她青衣束髮,扮作是自己小廝的模樣,混出中門來,那一顆心,嘭嘭跳得又急又快,直到上了馬,她忽然伏鞍放聲大笑,自己又惱又怒,叫了她的乳名,問:“臨月,你笑什麼?”她策馬兜轉過來,離得那樣近,癢癢的就在耳下,呵氣如蘭,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清亮悅耳:“六哥,原來你比我還害怕。”
他哼了一聲,轉開臉去,其實他並不是害怕,而是擔心。慕氏世家巨族,家教最嚴,自己雖對慕大鈞執弟子禮,畢竟是皇子,一旦出了紕漏,慕大鈞並不會過份責罰自己,可是隻怕她會受父親嚴飭。半大的少年,這種話不願對人明言,只是板着一張臉,做出一種老成的樣子,說:“反正我不是害怕。”
慕臨月扮個鬼臉,她眉目間猶有稚氣未脫,已經隱約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的風華,回眸一笑,那眼波盈盈,如能醉人。他脫口說:“你可不能再笑了。”她一雙長睫似蝶翼般忽閃忽閃,問:“爲什麼呀?”他說:“你一笑,人家就會看出你是個女孩子。”她說:“那我不笑了。”一語未了,又禁不住盈盈一笑,左頰上淺淺一個梨渦,無限嬌俏。他無可奈何,只得板着面孔說:“人家若是看出你是個女孩子,會連累我的,我可不帶你去了。”說着作勢欲舉手策馬揚鞭,她急急抓住他衣袖,連聲道:“六哥,六哥,我不笑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