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在寺中已過了十來日,豫親王居於寺中,只覺人生在世,從未嘗像如今這般清靜過。每日唯聞梵音靜唱,竹聲如雨,雖然吃的是粗茶淡飯,然後滌風飲露,胸懷爲之一洗。這日清晨天方微明,竹林前羣鳥已經噪唱。他在院中負手而立,聽鳥啼清音宛轉,不禁面帶微笑。多順從外頭進來,一瞧見了,恨得頓足道:“我的爺!這樣冷的早上,連件袍子都不穿就站在這風口,真真是想要奴婢的命了。”
豫親王新近又添了嗽疾,咳嗽了兩聲,問:“你從哪裡來?”
多順道:“奴婢去瞧了瞧慕娘娘,聽張悅說,昨天娘娘還吃進去了幾勺薄粥,嗓子說話也跟尋常人一樣了,瞧這樣子,真的是漸漸大好了。”
豫親王不由微笑道:“智光大師乃杏林國手,有妙手回春之實。”
多順道:“什麼妙手回春,王爺病了這麼久,他天天左一個藥方,右一個藥方,怎麼就拖拖拉拉,治不好王爺的病。”
豫親王道:“你懂什麼,藥石諸物,亦不過借天之運氣,好與不好,與大夫有何相干。”
多順笑道:“不過住在這裡,奴婢倒覺得王爺比在府裡精神些,從前積年累月的,只見王爺皺着眉頭,這幾日王爺倒時時常笑了。”
寺中歲月倏忽,原是最易度日,豫親王既在病中,無事喜靜坐。偶爾借向智光大師借幾卷佛經,亦不過靜坐默讀。多順偶爾煎了藥來,總見他在窗下讀經,便嘀嘀咕咕:“好容易說是來養病,卻不肯有一日歇着,只曉得看書勞神。”
豫親王聽見,不過一笑罷了。
這日晚間豫親王依舊在燈下看佛經,忽聞腳步聲急促,猶未起身,已經聽到張悅的聲音,十分張惶:“王爺!王爺……”多順忙迎出去,呵斥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張悅吃力的吞了口口水,道:“慕娘娘突然不好了。智光大師又不在寺中,奴婢真怕……”
如霜的病本來漸漸見好,見張悅這般驚惶失措,豫親王不由問:“怎麼回事?”
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待豫親王進了修篁館,只看見宮人狼籍萬分的躲在屋角,被褥、枕頭凌亂扔了一地,而如霜縮在牀角瑟瑟發抖。豫親王見她嘴脣烏紫,牙齒輕戰,似是覺得十分寒冷。張悅大着膽子拾起被子替她圍上,她仍渾身發抖,如小獸般蜷縮成一團。豫親王猜測她這是寒毒發作,而智光大師偏又去了城東爲貧民懺經散藥,不在寺中。所以只得另想辦法,於是命人又取來幾牀被子,如霜仍是冷得發抖,最後在屋中生起火盆來,剛剛將火盆擡進來,誰知如霜忽然一笑,她本來久病,瘦骨嶙峋,更兼散發凌亂,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當真形如瘋魅。“唿”一下突然推開宮人,衆人攔阻不及,只聽“砰”一聲,她已經撞在柱子上,頓時鮮血長流。
張悅諸人皆嚇得面無人色,豫親王搶上去按住她額上傷口,血順着他五指間涌漫而出,他伸手試探如霜鼻息,道:“還有氣息。”張悅早嚇得傻了,還是多順反應快,忙忙到香爐中抓了一把香灰來,用力按在如霜額上傷口。豫親王又遣多順去藥庫取外用傷藥來,如霜早就昏闕過去。
張悅早嚇得涕淚交加,哆嗦着跪下道:“王爺開恩……”
豫親王道:“罷了,誰也沒想到她會一意尋死。別自責過甚,況且我站在這裡亦不及阻止,你又何罪之有?快起來吧。”
張悅一邊拭淚一邊道:“日間娘娘還好好的,誰知道……”
豫親王想到如霜適才神色恍惚,形如瘋魅,似是被寒毒折磨得失了心智,不由得又嘆了口氣。待得第二日,智光大師回到寺中,又去診視瞭如霜傷勢,親來向豫親王道:“女居士本來中氣不足,此次外傷甚重,傷口紅腫,又有發熱之勢,怕是大有兇險。”
如霜自那日後,一直昏迷未醒。每日高熱不退,如此一連數日,連藥汁都灌不下去了,眼睜睜看着無救,張悅諸人只得悄悄預備後事。誰知又過了幾日,如霜竟奇蹟般退了高燒。智光大師甚是意外,試着開了幾個方子,果然漸漸調養起來。只是如霜自昏迷中甦醒後,竟似喪了心智一般,只道:“這是何處?你們快快送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