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瑜做好了準備,可走進逼仄昏暗的小屋,嗅聞到甜得喉頭髮膩的血腥味之時,仍舊忍不住腸胃發寒,急欲作嘔。
燕青果然沒有對那些倭寇手軟,那些被他殺死的,已經扒光了身上所有的東西,沉入江底去了,屋子的一角堆滿了一些破舊的皮甲和藤甲,還有一些魚叉之類的武器。
剩下的六個倭寇之中,有三個缺胳膊少腿,有一個胸口被弩箭洞穿,臉色發白,怕是活不成了,剩下兩個倒是沒看出甚麼致命傷勢,不過也都滿身滿臉的血。
這些人都被燕青塞住了嘴巴,綁縛了手腳,根本就動彈不得,鮮血浸滿了屋子,已經凝固成黑紅之色。
屋子裡的小牀上放着燕青從他們身上扒拉下來的紅色鎧甲,皮革製成,有些像唐甲,護肩等卻又是札甲的樣式。
除此之外還有一柄弧度很漂亮的大太刀,一柄類似唐刀的小太刀,以及一些鉤索之類的武器。
包括蘇牧在內的男人們自然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戰俘和戰利品的身上,蘇牧急着問話,蘇瑜提出回去請個懂倭國話的“舌人”過來,舌人就是通譯,也就是翻譯。
大焱雖然海禁甚嚴,但仍舊有着不少外國使節常駐於東京等地,民間也有一些熟悉外藩語種的“舌人”,江寧這種大城市,找個懂倭國語種的舌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陸擒虎卻攔住蘇瑜,朝蘇牧說道:“你問,我來給你當舌人”
“看來老漢果然去過島國啊!”蘇牧如此想道,不過現在並不是調笑的好時機,燕青將那兩個沒受傷的倭寇提起來,取出口裡塞着的爛漁網,蘇牧便開始了問話。
而陸青花卻注意到,在牀上的角落裡,還放着一個西瓜大的鐵籠子,籠子裡竟然窩着一頭白色的小貓!
在海上漂泊的海盜們其實很密信,因爲出海是極其依賴天氣的一個行當,老天爺一發怒,他們就有沉屍海底的危險。
所以很多海盜都喜歡在船上豢養一些小動物,通過觀察這些小動物的反應,來推測天氣的變化和預測兇吉。
陸青花對拷問倭寇沒什麼興趣,便走到角落裡,細細觀察起這頭小貓來。
這小貓的毛髮很濃密卻又很短,摸上去像絨面一般,雖然胖頭胖腦的,可這小貓的身子卻很瘦弱,想來這些倭寇主人並沒怎麼餵養它。
陸青花二十好幾的大姑娘,與蘇牧雖然時常有些黑燈瞎火的旖旎勾當,可因爲沒有成親,所以一直沒敢要孩子,見得這可憐的小貓咪,頓時母性大發,打開了籠子,將那小貓抱在了懷裡。
陸擒虎等人還在問話,見得陸青花抱起這貓兒,老漢也是急了,連忙提醒道:“這些倭寇渾身不感覺,這貓兒也不知帶了什麼病,怎麼能抱着,趕緊丟了吧!”
陸青花見父親說得嚴厲,心裡也害怕,可看着小貓微閉着雙眸,有氣無力地樣子,她就一陣心酸,搖了搖頭道:“沒事的,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把它洗乾淨,弄點東西給它吃。”
見着陸青花堅持,陸擒虎也不好說些什麼,陸青花離開之後,幾個大男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拷問了。
這些倭寇嘴巴也着實牢靠,燕青出手極其狠辣,根本就沒將他們當成人,最後連蘇瑜都忍不住出去吐了起來。
蘇牧一邊通過陸擒虎問話,一邊觀察着這些倭寇的反應,兩個沒受傷的,一個叫成平武植,一個叫君麻呂稻池,皆髡髮,腦後結髻,黑瘦矮小,也沒什麼高手風範。
不過蘇牧知道,倭國人種都比較矮小,但燕青繳獲的戰利品之中卻有一柄大太刀。
大太刀很長,比這些人的身高還要長,能夠使喚大太刀的,其實都應該是武士之中的高手纔對,這樣的人,應該就是這夥倭寇的頭領,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蘇牧還是懂的。
悄悄問了燕青之後,蘇牧便對君麻呂稻池說道:“我知道你是他們的首領,難道你就忍心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去?”
君麻呂稻池左臉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臉頰,把左眼都切開了,不過並不是燕青動的手,顯然是多年的舊傷了。
反觀成平武植就乾淨了許多,高顴骨,薄嘴脣,臉色也比其他人要白皙一些,不像海上日曬雨淋的倭寇,倒像個讀書人。
君麻呂稻池聽了陸擒虎的翻譯之後,只是哈哈大笑,直視着蘇牧,用生硬的大焱官話回答道:“能爲首領而死,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他們的榮耀,他們不應該驚恐地哭泣,而應該笑着面對死亡!”
蘇牧皺眉搖頭道:“下屬有拼死守護長官的宿命,難道長官就沒有愛護下屬的仁愛之心麼?仁之一字,不也一樣是你們武士道的精神之一麼?”
見正面拷問無法建功,蘇牧也只能“曲線救國”,先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先撬開他們的嘴巴再說,只要他們開了口,遲早會套出想要的情報來的。
那君麻呂稻池聽聞蘇牧談起武士道,眸光果然一亮,在他的眼中,大焱人一向自尊自大,自恃天國上朝,將倭國等外邦視爲不通教化的生蠻野夷,更不會去研究別族的民族文化。
不過在稻池的眼中,蘇牧顯然也只是聽說過武士道的皮毛,並沒有瞭解倭國的國內形勢,眼下倭國正是戰國時代,但凡有幾百家將家臣的大族都自立爲王,兩三千人蔘與的戰役就能稱之爲驚世大戰。
在這樣的紛亂時局之中,武士的生命同樣賤如草芥,平民百姓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出海爲寇,其中一些武士更是放棄了忠義的誓約,背叛主人,躲到海外去,佔據海島,稱霸一方。
也不知是蘇牧提起武士道,勾起了君麻呂稻池的思緒,亦或是蘇牧臉上那兩道金印讓稻池覺得蘇牧也是大焱的賤人階層,稻池懂說大焱官話便足以證明一點。
在倭國,只有地位高貴的一部分人,纔有條件有資格學習漢族的文化和研究漢族的傳承,追求泱泱華夏的禮儀和文化風尚。
君麻呂稻池顯然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所以他知道,臉上刺字的蘇牧,在大焱的社會裡,地位其實跟倭國的浪人差不了多少。
或許也因爲這一點,他的話也多了起來,反諷蘇牧道:“作爲下屬,宿命早已註定,既然選擇了盟誓,就不要怨天艾人,犧牲,就是武士對主人最大的報效!”
蘇牧看着高昂頭顱的君麻呂稻池,只是冷哼了一聲,轉而將旁邊那個胸口被燕青弩箭射中的年輕人提了起來。
“這個也是你的下屬,我倒要看看你對他有沒有半點愛護之心!”
其實蘇牧一直在暗中觀察,君麻呂稻池對旁邊的成平武植沒有半點關注,卻好幾次偷看這個年輕人的狀況,這足以說明,這個年輕人在君麻呂心裡是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的!
見着蘇牧將年輕人提起來,君麻呂稻池猛然大喝道:“你敢!”
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卻滑過一絲無奈又歡喜的矛盾情緒,因爲那個年輕人是他的弟弟啊!
他知道大焱的士大夫對嚴刑拷打詢訊逼供極爲反感,可武人卻熱衷於此道,彷彿拷打別人能夠發泄他們最原始的殘暴本能一般。
他的弟弟已經活不長了,蘇牧無非想要用他弟弟的死,來逼迫他,而君麻呂稻池之所以歡喜,是因爲弟弟終於可以死去,終於可以不用再承受無盡的痛苦!
死亡,對於這些武士而言,是一種解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纔是最大的折磨!
雖然他叫喊得很逼真,但蘇牧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他那一絲歡喜,並沒能逃過蘇牧的眼睛。
事實上蘇牧早已摸透了這個民族的人性,在後世他也讀過一些探討島國人的民族性的書籍,諸如菊花與刀之類的,因爲那時候的蘇牧還是個憤青,本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心態,才接觸了這方面的知識。
所以當他看到君麻呂稻池的表情,他心裡就已經篤定了,這個年輕人,纔是真正的突破口!
君麻呂還在叫喊,而蘇牧則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子,塞入了年輕人的口中,而後推拿拍打他的背,讓他順利將藥丸服了下去!
“你!你爲什麼不一刀殺了他!你好狠,竟然給他喂毒!”稻池自然聽說過大焱人的毒藥,大焱地大物博,百種米養百種人,奇人異士更是多如天上的繁星,醫學有多發達,毒藥自然也水漲船高,倭國現在的醫書,幾乎都傳承自華夏中原,毒藥自然足以讓稻池驚恐萬分。
他曾聽說過各種奇奇怪怪的毒藥,能夠讓人全身潰爛卻又死不了,能夠讓人發瘋,吃屎喝尿,對於毒藥,他心理的陰影面積是非常大的。
可蘇牧卻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來,朝君麻呂稻池說道:“放心,這不是毒藥,這是一種聖藥,能夠護住他的心脈,他的箭傷不會傷及他的內臟,如果得到及時的救治,他就能夠活下去”
君麻呂稻池大大鬆了一口氣,可他馬上就警覺起來,朝蘇牧說道:“我勸你還是一刀殺了他吧,即便你救了他,我也不會吐露半個字!”
見得君麻呂稻池如此不知好歹,燕青便抽出刀刃來,要將那年輕人給殺掉,可蘇牧卻擡手攔住,仍舊笑容滿面地朝君麻呂稻池說道。
“誰說我救他是爲了讓你屈服?誰說我救他是爲了獲取情報?”
“我的聖藥能夠讓他保持足夠的清醒,讓他擁有足夠的體力,讓他受到再大的傷害,也能在半個時辰之內不死,只是你聽說過凌遲麼?”
蘇牧的笑容很淡定,彷彿在訴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然而他的血淚金印卻扭曲猙獰,讓人不寒而慄!
“你好好看着吧,我會將他身上的肉,一小片一小片剮下來,等到他全身只剩白骨,我保證他的頭腦還是活的,還是清醒的!”
君麻呂稻池怒睜着雙眸,然而眼光之中的憤怒,漸漸被恐懼所取代,他看着仍舊微笑地蘇牧,彷彿看到一頭行走在人間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