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然而龍金海這等樣的武林高手,外門功夫已經練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了,可他仍舊覺着骨子裡發涼,真真是天涼好個秋。
裴老太公那邊已經傳來消息,皇城司的提請之下,朝廷已經拒絕了龍揚山招安的奏請,也就意味着,龍揚山要麼投降被俘,要麼死戰而被屠城,再沒有第三種體面一些的選擇。
有了倭寇王井野平治在手的皇城司,充分掌握了龍揚山作爲世家豪族與倭寇之間勾結的聯絡中間人的證據,斷然沒有放過這些世家豪族的道理。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那太尉義父卻發來了一封密信,讓他三思而後行,絕不可揭發世家,將這些世家扯下水。
高慕俠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知曉自己年輕氣盛,在政治上的覺悟和閱歷經驗,遠遠比不上高俅這個深諳厚黑之道的義父,可他始終都咽不下這口氣。
當他回想裴老太公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他就氣得飯都吃不下。
在繡衣指使軍不斷往江州每一處角落滲透,每天都在清剿和勸降龍揚山賊匪的時候,咱們的大勾當忙裡偷閒,請來了蘇牧。
在謀略方面,他始終依賴着蘇牧。
回想剿滅倭寇這一戰,若沒有蘇牧,他高慕俠即便再努力,也無法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
若沒有蘇牧提供的訓練計劃,徐寧不可能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之內,將焱武軍打造成可堪一用的軍勇,圍點打援的計劃雖然是杜成責提出來的,細節上卻是蘇牧敲定的。
而動用火藥炸船的策略,更是出自於蘇牧之手,若沒有這一手,即便用了圍點打援,也無法如此迅捷如雷地剿滅井野平治的船隊。
甚至於燕青將樑武直等地方勢力調動起來,都是蘇牧制定的計劃。
更重要的一點是,諸人皆以爲最後畫龍點睛的一手,用倭寇的頭顱來震懾江州龍揚山,是高慕俠的手筆,其實同樣出自於蘇牧的點子。
可以說這場勝利從頭到尾,都貫穿着蘇牧的謀劃,雖然他獻給官家的密報上沒有刻意隱瞞,但爲了保護蘇牧繡衣暗察的身份,明面上的功勞大部分都歸在了他高慕俠的頭上。
若說高慕俠沒有些許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蘇牧也已經刻意低調,並表現出了足夠的豁達,但高慕俠終究還是不放心。
因爲他自己心裡很清楚,蘇牧是知道他的斤兩的,是知道他這個大勾當有些名不符實的。
這是高慕俠心裡的一根刺,跟他是否仍舊崇拜敬重蘇牧沒有任何的關係,這是男人之間單純的嫉妒。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需要依賴蘇牧的頭腦和智慧,這就更讓他不舒服。
蘇牧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打敗了井野平治之後,他並沒有接手收尾的事情,而是全數交給了高慕俠來打點。
當他收到高慕俠的邀請之時,很乾脆就來到了高慕俠的住處。
他給高慕俠分析了朝堂上的爭鬥,給他分析了世家豪族在江寧乃至整個江南的勢力影響,更大膽的預測,江南各地的倭寇一定會愈演愈烈,而朝堂上的質疑聲會越來越激烈,官家在不久就會承受不住壓力,讓他滾回汴京去。
高慕俠始終覺着蘇牧有些危言聳聽,可細細一想卻又是情理之中。
他已經意識到,世家豪族在江寧只不過是一個縮影,是冰山一角,他們是朝堂官員在民間的支持者和代言人,而朝堂文武百官就是他們的保護傘,即便他有心也無力去觸動這些世家的根基。
而井野平治的失陷,會讓這些世家感受到關乎生死存亡的威脅,爲了應對這種威脅,只能將皇城司趕走。
而想要趕走皇城司,解鈴還須繫鈴人,必須要官家開口,而想要官家開口,只能從倭寇身上做文章。
井野平治被俘,麾下倭寇被殺被俘,幾乎全軍覆沒,這個時候,江南各地的倭寇將會大規模侵擾沿海。
他們不再是單純的走私商品,而是開始搶劫屠戮沿海的百姓,有了井野平治的前車之鑑,他們也絕不會斗膽深入內陸,只會沿襲一貫的作風,在沿海地區來去如風,成爲官府和朝廷最爲頭疼的匪患。
江寧的模式不可複製,焱武軍的勝利也不可複製,因爲蘇牧的訓練計劃不可能在江南各地推廣開來,即便真的能夠推廣開來,就會觸動武官集團的根本利益,也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來拉鋸和僵持。
有鑑於這種種因素,倭寇去而復返,愈演愈烈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也是世家豪族們對皇城司的施壓,是他們最後的自保手段,如果高慕俠不接受,那麼這份勝利的果實,就會變成另外一場戰爭的導火索。
到時候他在江寧的所作所爲將不再是大焱朝廷數十年來罕見的一場大勝,而是直接導致倭寇暴走,惡化匪患的罪魁禍首。
朝廷已經沒有餘力放在倭寇匪患的身上,一旦高慕俠不識好歹,引發倭寇與朝廷的爭鬥,雖然能夠成功將世家拖下水,但也將朝廷拖入了治理倭寇的泥潭之中。
如此一來,官家必定不會歡喜,更不會再支持皇城司的工作,一旦爆發開來,將會進入到漫長的勾心鬥角之中,江南地區甚至東南沿海,都將陷入倭寇侵擾的水生火熱之中,老百姓永無寧日。
這也正是爲何世家豪族是民間穩定的脈絡,爲何世家豪族能夠成爲穩固羣衆基礎的主力的原因。
蘇牧幫着高慕俠看清了局勢,至於如何做出選擇,最終還是要落在高慕俠的身上。
到了八月底,繡衣指使軍終於將整個江州給翻了過來,龍揚山的賊匪終於沒有了負隅頑抗的決心,紛紛歸降了高慕俠的繡衣指使軍。
焱武軍始終駐紮在江州,成爲繡衣指使軍最得力的助手和最堅實的後盾。
正是有着焱武軍的坐鎮和威懾,江州才沒有徹底爆發,進入造反的節奏。
而繡衣指使軍在高慕俠的操控之下,抽絲剝繭,逐個擊破,終於降服了龍金海,盤踞江寧十餘年的最大堂口,龍揚山終於土崩瓦解,皇城司再次大獲全勝。
事情到了這一步,明面上的爭鬥便該收尾了,可高慕俠總覺着自己是個傀儡。
即便戰功煊赫天下皆知,那又如何,還不是要受世家豪族的鳥氣。
這天下是官家的天下,任何事情都該官家做主,可在世家豪族這件事情上,官家卻做不了這個主。
他是皇城司的大勾當,是天子近衛的統領,他是官家最忠實的衛士和鷹犬,他的一切榮耀和地位都是官家恩賜的,他自然要爲官家着想。
所以他恨透了這些世家豪族與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在高慕俠的眼中,這些人挾持聖意,使得官家掣肘,無法施展雄心壯志,這些人是官家想要成爲千古明君最大的阻礙。
“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們一一剷除。”這是高慕俠心底最直接的宣戰,對世家豪族的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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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預示着接下來幾年甚至幾十年裡,最爲慘烈的朝堂爭鬥,即將拉開帷幕,而這一切的主角,將是令得文武百官聞風喪膽的皇城司,是皇城司的都指揮使高慕俠。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收拾了龍揚山之後,高慕俠接受了義父的忠告,並沒有再進一步追究下去,但他還是將井野平治和龍揚山大當家龍金海供出來的賬冊,收入了囊中。
有了這份證據,世家豪族就輕易不敢動他高慕俠,非但如此,在高慕俠需要的時候,這些世家豪族在朝堂上的勢力,還必須要爲高慕俠說好話。
這也是高俅對他的忠告,有了這樣的底氣,與其玉石俱焚兩敗俱傷,還不如捏着這份證據,從世家豪族那裡得到更大的好處,這纔是雙贏的局面。
對於高慕俠的決定,蘇牧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因爲他知道,高慕俠已經走上了權勢爭鬥的道路,只能與他越走越遠。
而蘇牧對這種廟堂的爭鬥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也沒有這樣的底氣。
他只是想真真正正做些實事,比如這次剿滅倭寇,就能夠保護沿海的百姓。
而且他已經將鴛鴦陣和大毛竹狼筅這樣的東西留下來,更重要的是,他向大焱的軍人和百姓展示了一個事實,倭寇並非想象之中那麼難以戰勝。
裴老太公與高慕俠最後還是見了一面,至於兩人見面的內容,高慕俠也沒有告訴蘇牧,蘇牧也不想知道。
總之江寧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江南各地的倭寇匪患,在世家豪族的干預和本地力量的抵禦之下,應該不會成爲大的隱患。
而高慕俠將帶領皇城司,回汴京去接受封賞,宗儲和徐寧也功成身退,一同回京,當然了,蘇牧也終於可以離開江寧,去見識見識東京的風物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還要出海一次。
高慕俠其實是知道蘇牧出海的原因的,但他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這件事涉及到大光明教和方臘的餘孽。
方臘的餘孽或許對高慕俠還有些許價值,但大不了也只是錦上添花,可如果與大光明教扯上關係,那就是燙手山芋,甩不掉的麻煩。
所以高慕俠沒有深究,只是替蘇牧上表,暫緩了蘇牧上京的日期,不過他也算是夠義氣,本着保護蘇牧的名義,給蘇牧留了三百繡衣指使軍,權當爲蘇牧助陣。
蘇牧對此也是心生感激,但最終還是拒絕了那三百繡衣指使軍。
不是他不領情面,而是因爲這三百繡衣指使軍始終是朝廷的正軌編制軍,劃撥到皇城司的名下。
如果他帶着這三百繡衣指使軍出海,多少會留下話柄,如此一來反倒不美了。
男兒兄弟間也不扭捏作態,高慕俠押着倭寇和龍揚山的大小頭目,與宗儲徐寧就這麼踏上了回京之路。
而蘇牧則帶着燕青扈三娘和陸家父女,在裴家提供的援助之下,踏上了海上之路。
至於裴家爲何會提供援助,除了高慕俠的原因之外,自然還有裴樨兒的功勞。
因爲燕青帶着這個小姑娘出海,裴家終歸要提供一些保護的。
再者,世家豪族想要聯絡倭寇,讓他們不要在沿海多生事端,自然也需要尋找合適的中間人,這生意一事不煩二主,做熟不作生,也就讓裴朝風跟着蘇牧出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