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刺殺的動機和幕後主使,蘇牧曾經有過好幾個猜測,他甚至認爲刺殺的目標其實也可以是童貫,連幕後主使也都可以是童貫。
因爲童貫是個宦官,雖然功績以及官家趙劼對他的寵信,已經足以讓他異姓封王,但他畢竟是個殘缺之人。
眼下他凱旋班師,种師道又有心成人之美,他童貫的聲望也得到了提升,但想要達到封王的程度,還是欠缺了火候。
而如果此時他遭遇到刺殺,那麼無論是老百姓還是朝堂的臣子,都會給他投些同情分,官家也能夠藉着這個由頭,給童貫封個郡王耍耍,如此一來,阻力自然要小很多很多。
這也可以解釋爲何童貫能夠及時發現角樓裡的龐萬春,當然了,童貫一直在北方,這纔剛剛回到汴京不久,想要挖來龐萬春這樣的神射手並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提前佈局。
畢竟北伐軍停留在大定府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童貫也已經提前知曉了自己封王的可能性。
也只有龐萬春這樣的神射手,才能夠百步穿楊,射出看似慘重卻並不致命的一箭來。
當然了,思來想去,蘇牧還是將嫌疑重點放在了趙劼的身上,而龐萬春臨死前寫下的那半個字,也證實了蘇牧心裡頭的猜想。
可現在趙劼卻吐露實情,將責任推卸到顯宗的身上,這就讓蘇牧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幕後主使是顯宗也是極有可能,畢竟龐萬春無法得知顯宗這樣的龐然大物,顯宗也極有可能利用趙劼之名,脅迫龐萬春,以致於龐萬春臨死前寫下了錯誤的提示。
御書房裡的老僧來歷神秘,連趙劼都畢恭畢敬的人,顯然不是一般的老保鏢之類的角色。
而蘇牧第一個能想到的,自然只有顯宗大長老的身份。
這老僧在顯宗之中的地位,因爲跟隱宗那邊的灰衣老者差不多,都是培養和輔佐宗主的老人,否則趙劼也不可能對他這般恭敬。
可如果他是顯宗的大長老,那麼顯宗與趙劼之間的分歧,是不是可以定性爲不是趙劼想要脫離顯宗,而是顯宗有人叛變了?
否則又如何解釋這老僧這樣的大長老,仍舊選擇輔佐趙劼?
老僧饒有興趣地看着蘇牧,彷彿從蘇牧那熠熠生輝的眸光之中,看出了蘇牧的心思。
“或許你已經猜到了,我顯宗裡頭,有人當了叛徒,而且是很多...很多人...”
“今日的刺殺只不過是明面上的震懾,這三個月來,顯宗的叛徒已經殺了很多人,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讓北伐軍班師回朝,單單只是水患,朝廷還是能夠應付得來的,又怎會讓災情蔓延到這等程度...”
“果然是叛徒...”蘇牧心頭反倒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趙劼想要清洗侍衛司,也就不足爲奇了
。
照這樣下去,非但是侍衛司,連朝廷裡頭那些跟叛徒有關的官員,都必須要利用這次行刺,徹底清除出去!
而先前趙劼對蘇牧隻字未提,或許也在懷疑蘇牧是叛徒之一,大抵因爲黃衣老僧,纔對蘇牧安心了下來。
“叛徒都有哪些?現在在哪裡?有何圖謀?”蘇牧繼續問道。
老僧指了指御案旁邊的錦墩,朝蘇牧笑道:“真的不坐?那可是宰相才能落座的位子,多少人想要坐一坐的...”
見得老僧如此,蘇牧也就走了過來,坐在了錦墩之上,前者大方方給蘇牧倒了一杯清茶,輕輕推到了蘇牧的前面來。
“那個叛徒你是見過的...”老僧指了指棋盤,但見得被蘇牧打亂的棋盤黑白子相間混雜,蘇牧心中陡然一震,黑白之間可不就是灰麼!
扶植女真崛起,攪亂北方天下的,可不就是始可汗這個隱宗大宗主麼,而始可汗的身邊,正是那個灰衣老者啊!
“難怪他要給我傳遞密信,讓我打敗始可汗,原來他曾經也是顯宗的人!”一想起那個灰衣老者,蘇牧便心頭驚駭。
然而他猛然想起來,便似乎撥開了迷霧,彷彿一切都能夠洞悉得一清二楚。
難怪趙劼會懷疑他,因爲灰衣老者從杭州之時就開始關注蘇牧,在北地戰場上,甚至不惜給蘇牧通風報信,讓蘇牧打敗了始可汗,這纔是他猜忌蘇牧的真正原因!
無論蘇牧在軍隊之中的聲望如何,趙劼其實都不需要擔心,因爲他有種師道這樣的人,有顯宗這樣的勢力幫他穩固軍隊和江山,根本不擔心蘇牧會割據軍權。
他忌憚的是蘇牧會被那個灰衣老者策反,成爲顯宗的有一個叛徒!
灰衣老者叛出顯宗,給顯宗帶來的打擊絕對是致命性的,這也是隱宗爲何能夠死灰復燃東山再起,並能夠迅猛崛起的原因之一。
除了他們得到了始可汗這個怪物之外,自然還有灰衣老者叛出顯宗的原因。
灰衣老者在顯宗的身份應該與這黃衣老僧相差無幾,他一個人叛出,也就會同時策反顯宗的大部分力量,使得顯宗落入下風!
而從他們能夠找到龐萬春也可以看出,雖然始可汗不知所蹤,但很顯然隱宗已經開始在南方佈局,若他們像方臘一樣起事,如今外頭光鮮,裡頭千瘡百孔的大焱,可真就承受不了了!
河北地區的災情就是他們發展反叛勢力的最好機會,而朝堂上因爲北伐軍引發的文武之爭,也是他們爭取內應力量最好的機會。
或許也正是因爲這樣,趙劼才急於藉助這個機會,推蘇牧上臺,讓他發揮情報頭子的手段,徹底清洗整個大焱朝廷
!
蘇牧本以爲趙劼只是對侍衛司感到忌憚,只是擔憂自己的個人安危,直到此時才發現,原來整個大焱,在慶祝着凱旋和不世之功的大焱,已經進入了岌岌可危的狀態!
如此看來並非趙劼強迫他蘇牧上位,而是蘇牧自己想岔了路,這個侍衛司都虞侯,他是不當也得當了。
如果他放棄這個職位,且不說趙劼會不會將他當成灰衣老者的同夥,只說蘇瑜那邊已經成爲遏制隱宗勢力發展的主陣地,如果得不到蘇牧的支持,得不到趙劼的支持,情勢就會更加的糟糕!
想到這裡,蘇牧不由朝趙劼問道:“爲何還留着王黼?”
在他看來,趙劼非但不是愚蠢之人,反而非常的聰明,又有黃衣老僧輔佐,絕不可能連王黼這樣的奸佞都看不出來,他又爲何還要留着王黼這樣的奸臣?
這一次趙劼倒是主動開口了:“哼,王黼雖然貪了一點,但與蔡京李彥幾個一樣,辦事能力還是不錯,更重要的是,他們絕對聽話。”
趙劼這句顯然是故意說給蘇牧聽的,言外之意無外乎在說,你蘇牧倒是比他們強很多,但最大的問題就是你不夠聽話。
這話其實也沒有錯,蘇牧並不是他趙劼的走狗,更不是顯宗的某個嘍囉,蘇牧永遠有着自己的主見,有着自己的理想,無論是顯宗還是趙劼,只要他們能夠帶來正面影響,蘇牧都不會吝嗇幫助他們。
但蘇牧所能夠貢獻的忠誠也僅限於此,他忠誠於自己,忠誠於百姓,忠誠於漢室。
這麼一說,趙劼對王黼等人的所作所爲是心知肚明,只是還要靠這些人替他辦事,無法將這些人全部剷除掉罷了。
念及此處,蘇牧倒是對趙劼產生了同情,任用這些奸佞,無論北伐的功績多麼耀眼,趙劼在史書上必定要留下極不光彩的污點,對於注重身後榮耀的古人,對於一位帝王而言,趙劼所作出的犧牲也算是蠻大的了。
“他是什麼來歷?”
蘇牧所問顯然是那個灰衣老者,趙劼並沒有因爲蘇牧避開話題而惱怒,若蘇牧真的跟他辯論起來,趙劼才該頭疼呢。
“江湖人只知你師伯羅真人的兇名,然則百姓的口碑裡頭,卻是虛靖先生張天師最爲神聖,張天師座下弟子無數,最出色的卻只有一位,喜穿灰衣,癡迷十九道,人稱黑白子...”
“黑白子...你是說那灰衣老者乃張天師的弟子?”蘇牧不由吃了一驚,按照後世的說法,張天師一般指的是張道陵,不過歷朝歷代都有張姓之人繼承天師之名。
喬道清的師兄羅真人道法無雙,可惜並不姓張,所以也只能稱之爲真人,而不能成爲天師。
瞭解了灰衣老者黑白子的出身來歷之後,蘇牧倒是對黃衣老僧更感興趣,畢竟他可是能夠與黑白子平分秋色的人物
。
而這老僧並沒有鄧元覺魯智深等僧人的兇惡,慈眉善目悲天憫人,無論賣相還是氣質,都極其符合得道高僧的形象。
趙劼崇尚道教,自稱道君皇帝,卻能夠讓一個禿頭大和尚在自己的御書房裡頭放肆,這黃衣僧人的來頭也就略見一斑了。
黃衣老僧顯然從蘇牧的目光之中察覺到了蘇牧的好奇,不過他並不打算自揭身份,只是朝蘇牧勸道。
“老衲素知你的心思,既然想要爲大焱百姓做些事情,那就接下都虞侯的差事吧,無權無勢可做不了太多事情,難道你就真的想讓王黼蔡京這樣的人來給老百姓做事?”
黃衣老僧可謂一語中的,一下子就戳中了蘇牧心底的關鍵,瞭解了這一切之後,蘇牧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既然黃衣老僧能夠這樣說,想必自己如果真要清洗朝堂,順便將王黼和蔡京等人都清理掉,估計趙劼也沒有太多話好說。
當然了,前提是他蘇牧將這些人清除之後,能夠找到更好的接替者,否則趙劼仍舊會照着以前的性子,重用這些貪婪卻又有治國能力的人。
看着黃衣老僧和趙劼,蘇牧輕嘆了一聲,而後將那塊蟠龍佩默默撿了起來,微微閉目了片刻,便開始擺弄棋盤上的黑白子。
過得半柱香時間,蘇牧將蟠龍佩塞入腰帶之中,朝二人告罪道:“打擾了,侍衛司的差事不輕鬆,蘇某這就告退了...”
趙劼並沒有因爲蘇牧的託大而氣憤,事實上蘇牧已經得到了黃衣老僧的認可,也就擁有了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資格了。
黃衣老僧只是笑了笑,低頭看時,被蘇牧打亂的棋盤,又恢復了先前的棋局,黑白落子,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