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或許不明白官家趙劼爲何對他召而不見。但魯國公曹顧卻是心知肚明。這也是他爲何如此高調宴請蘇牧的原因之一。
他已經知道了蘇牧繡衣暗察的身份。這個整個大焱朝最爲神秘的官職頭銜。能夠擁有的人。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個巴掌。
蘇牧甚至於高慕俠都不知道。高俅即便是太尉。也無法輕易請來這個頭銜。
當初高俅耗費了多少人情和關係。依託着背後那個顯宗的勢力。才說服了官家。給了蘇牧這麼一個頭銜。
可以說。從蘇牧在杭州的表現。進入到官家的眼線之中開始。官家就已經開始注意到這個年輕人。
這些都不是一般朝臣所能夠知曉的。曹顧也是與官家和高俅蔡京等人用完了御宴之後。才知曉了其中的隱情。
如果說隱宗的人現在纔開始將蘇牧當成候選人來觀察。曹顧是如何都不相信的。因爲他本身就是這個組織的人。對隱宗的做派和風格實在太過熟悉。
只是他不明白。爲何隱宗的人直到現在才中途插進來。要跟官家搶奪蘇牧這枚棋子。
曹氏在這個組織之中的定位有些特殊。老祖宗曹彬曾經是這個組織的元老之一。是故曹氏一直與其他一些神秘勢力。保持着超然的地位。輕易不會介入顯宗和隱宗的大宗主紛爭之中。
這也是曹氏爲何能夠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可官家起復他曹顧。意圖在明顯不過。這一次北上就是試探。是在逼着他曹顧選邊站。曹氏已經無法置身事外。繼續保持中立。與官家要麼是友。要麼就成敵。
若曹顧拒絕了起復北上。也就相當於選擇了隱宗。而與官家所在的顯宗爲敵。那麼曹家便會成爲官家的第一個打擊對象。
而宴請蘇牧。將會進一步坐實自己的選擇。讓官家徹底放下所有的顧慮。保曹氏百年無憂。
這些明面之下的博弈和買賣。即便是蘇牧也不可能知道。曹顧能夠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仔細分析了蘇牧的行事風格和個人氣質。以及他的本心傾向。最終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對於國公府而言。蘇牧所做的這兩件事。確實給國公府帶來了巨大的利益。但反觀國公府這邊。曹顧是選擇官家。選擇蘇牧。是徹底將曹氏往後的富貴和長久。託付到了官家的身上。或者說是蘇牧的身上。
從這一點上來講。相對曹顧的投資。蘇牧所做的那兩件事。也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小人物的關撲。從酒肉到銅錢。什麼都能賭。而世家們的賭注。動輒就是身家性命。乃至於數百萬百姓的生死。這纔是孤注一擲的豪賭。
曹顧在國公府等着蘇牧的到來。在這件事上。他已經看清楚了趙劼的脈絡。相信自己宴請蘇牧之後。官家很快就會召見蘇牧。而北上的行程也就即將開啓。至於蘇牧將會擔任何種角色。就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了。
然而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蘇牧還沒來。平西侯董立武卻找上了門來。
董立武在大焱軍界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擁有着潑天大的實戰功績。若非受了重傷。班師之時。又出了殺俘的大簍子。樞密院中鐵定會有他一席之地。
而作爲种師道的親密戰友。北上燕雲之後。董立武的作用勢必要不斷地坐大起來。到時候曹顧能否兩邊兼顧。成功擔起緩和衝突的角色。還是兩說之事。
所以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董立武放低姿態。來給自己示好。他曹顧也不介意就坡下驢。順水推舟結交了這個人情。
畢竟燕雲此戰功在千秋。誰都不想搞砸了。而且隱宗的人已經跟北遼那邊結了盟。看似北遼與大焱的戰爭。其實處處都有隱宗和顯宗相爭的影子在裡頭。
曹顧是個識大體的人。既然選擇了官家的顯宗這一邊。自然要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
只是他也知道董立武的脾性。這種老兵痞子最是孤傲。曹氏老祖宗曹彬正是軍界的巨擘。曹氏一直以來也都走武將的路線。
可經過了這些年的韜光養晦。曹氏也已經順應形勢。開始往文臣那邊靠攏。
所以曹氏纔會變成。既能夠安撫武將。又能夠勸誡文臣的和事老。
而這樣的劣勢也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曹氏與武將集團已經漸行漸遠。董立武這種老悍將。未必看得起改弦更張的曹氏。
所以曹顧對董立武的來訪。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的樂觀。心裡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誰也沒想到。董立武竟然還帶着自己的兒子上門來了。
董彥超是汴京城中有名的紈絝刺頭。他老子的後臺也不算太硬。比當初太尉高俅那個假子花花太歲高衙內。簡直是雲泥之別。但好歹也是臭名遠揚的一個浪蕩子。
而這一次。這個紈絝子老老實實跟着老爹上門來。竟然是爲了請罪。
事實上他也不得不老實。因爲他是被擡着上門的。說是請罪。其實連話都說不太清楚了。只能由自家老子代爲請罪了。
董立武雖然護短。但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年歲。稍微調查一番。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調查了個一清二楚。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沒有放過。
在他看來。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因爲他已經知道官家即將召見蘇牧。只是沒來得及將蘇牧加入兒子不能惹的名單裡頭。誰都沒想到陰差陽錯。兒子便只走錯了這麼一次。就惹了不該惹的人。
到了他這樣的層次。知道的事情遠比其他人要多很多。對
蘇牧的瞭解更比其他人清楚。所以當曹顧宴請蘇牧的消息映入眼簾。董立武終究還是決定低頭了。
曹顧也是意外至極。他很清楚巫花容的底細。這個小丫頭並沒有隱瞞自己什麼。因爲今後還要去報仇的。
也正是巫花容的出現。讓曹顧決定投入到了顯宗的懷抱。因爲巫花容帶回來的真相。讓他知道。當初那樁慘案的幕後元兇。就是隱宗。而隱宗的人現在還在烈火島之上。等着他曹氏去報仇雪恨。
他本想讓巫花容和曹嫤兒幾個去邀請蘇牧。表明自己的姿態。並沒有想過巫花容竟然能夠給他帶來一份驚喜的禮物。
當董彥超被擡上來之時。董立武快步走進來。朝曹顧行禮道:“犬子無禮。冒犯了公爺的家人。還望公爺大人大量。原諒了這不成器的混賬東西。”
曹顧連忙離席。將董立武給扶了起來。嘴上答道:“你這是作甚。莫不成將老哥哥當外人不成。有什麼事情坐下再說。”
董立武卻是老淚縱橫。哪裡還坐得住。他的兒子倒是不少。但其他幾個都讀書成了呆子。也就董彥超敢闖敢鬧。頗有乃父之風。深得董立武寵愛。甚至特意列了個名單。讓他盡情去胡鬧。
可見着董彥超如今這個樣子。董立武是心頭滴血。漫說向曹顧低頭。就是負荊請罪他都做得出來。
曹顧不明所以。只往那軟榻滑竿上一看。心頭就倒抽了一口涼氣。
但見那董彥超雙眸緊逼。眼皮不斷顫抖着。一張臉卻變成了藍白色。睫毛和鼻孔下方竟然結着霜花。雖說外頭在下着小雪。天氣也着實寒冷。可無論是平西侯府。還是國公府。可都是挖着地龍。將整座府邸燒得溫暖如春的。
便如同現在這間偌大的客廳。寬敞明亮。但地龍供暖。穿着燕居常服和單鞋都不覺着冷。
可董彥超分明整個人都要被凍結起來。手腳冰涼如鐵。藍白色的皮膚下。一根根青黑血管平靜死寂。彷彿血液都被凍住了。
這就是曹顧心裡所想的意外之喜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巫花容除了神秘高深莫測的蠱術之外。竟然還有如此靈敏的政治嗅覺。這是曹嫤兒乃至其他兒孫都很少有的天賦。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巫花容下的手。那是因爲曹顧與董立武那般。一直關注着驛館那邊的情況。即便無法做到即是知曉。過後也能夠還原全貌。
整個過程當中。也就只有巫花容朝董彥超丟了個雪球。而曹顧即便不瞭解巫花容。也對曹嫤兒瞭若指掌。
從情報來看。巫花容襲擊董彥超的那雪球並不是從地上撿起的。而是早早就已經揉搓成型的。也就是說她一直在準備着這個雪球。
曹顧卻是知道。他最疼溺的孫女曹嫤兒有潔癖。又豈容巫花容在馬車裡玩雪球。
這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雪球並不是普通的雪球。而是巫花容特意爲董彥超製作的。
嚴冬之際。萬蟲蟄伏。按說也該是巫花容力量最爲薄弱的時期。可曹顧並不清楚。冬雪之中同樣有很多蟲子。而蠱毒玄之又玄。遠遠不是蟲子兩個字就能夠說清道明的。
也不知巫花容用了什麼冰雪蠱蟲。總之董彥超如今快被凍成死狗的模樣。鐵定是巫花容的傑作無疑了。
曹顧正想着如何才能降服董立武。使得這次北上能夠順順利利。巫花容就送上了這麼一份大禮。看來也該認真考慮一下這小丫頭的請求了。
是的。在得知曹顧即將北上的消息之後。曹氏的兒孫們紛紛請願。要陪同國公爺北上。貼身伺候着。
這是大家的孝心孝行。曹顧自然是心頭溫暖。但十指有長短。有人真心。也有人假意。曹氏開枝散葉。如今早已是個龐然大物。兄弟姐妹之間也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曹顧面前做戲的也大有人在。
但讓曹顧感到窩心的是。最疼愛的孫女兒曹嫤兒和巫花容。卻是真心實意想要跟着自己北上的。
曹嫤兒天生體弱。曹顧是如何都不會讓她北上的。但巫花容身懷奇術。又日夜想着報仇雪恨。如今幫着他把董立武給降服了。或許真該投桃報李。給這丫頭一次機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