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道,古來有之,洞穴之於人類,有着莫名的情節,這是一種最原始的羈絆,既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又有着神秘的歸屬感,以致於後世還有專門研究此道,謂之洞穴文化。
大光明頂擱船尖乃摩尼教總壇所在地,直至蘇牧所處之後世,大光明頂更是成爲了世界上唯一倖存下來的摩尼教總壇。
這條密道雖然年代久遠,但修建之初似乎就考慮到了軍事層面,密道高而寬,用條石和拱門支撐着,又防水防震,裡面乾燥陰涼,通風也做得很好。
有着蘇牧的引領,劉延慶的騎兵們小心翼翼進入了密道,好在已經矇住了馬眼,戰馬又訓練有素,這纔不至於發生騷亂和暴動。
可即將臨近出口之時,在前面帶路的蘇牧卻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他很早開始便與摩尼教打交道,將全副身家拿出來資助摩尼教餘黨逃亡,未嘗沒有其中的感情因素。
當初他一路逃出來,正是通過這條密道,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了杭州,得以避開石寶和喬道清的追殺。
雖然他不甚瞭解厲天閏和鄭魔王的爲人,但卻對密道瞭如指掌,甚至通過密道之中殘留的跡象,他都能夠推斷出來,厲天閏和鄭魔王只帶走了三百左右的士卒和少量的馬匹。
爲了迷惑侵入者,密道之中設置了許多分岔路,那些岔道之中佈滿了各種機關陷阱,一旦誤入,必定是有死無生。
好在蘇牧對密道算是輕車熟路,可眼看着就要抵達出口,蘇牧卻停了下來。
因爲他感受到了極爲濃烈的危機,空氣之中彷彿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向他示警,彷彿這是密道對他的呢喃輕語,提醒他快點遠離危險一般。
可當他停下來,示意後面的人全部安靜下來之時,他側耳傾聽,終於醒悟過來,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如紙!
“全都注意!安撫好戰馬!有盾給我頂到前面來!”蘇牧一聲急促的暴喝,在密道之中嗡嗡迴響,密道頂端的灰塵被震得簌簌下落!
許是生怕驚擾了密道之中的英靈,又或許因爲大聲喧譁會引發共鳴,導致密道坍塌,所以進入密道之前,蘇牧便鄭重地提醒,若不想成爲害羣之馬,就不要高聲喧譁。
而這一路走來,每每遇到岔道,他也都是輕聲囑託,讓人一一傳遞到後方,從未有大聲說過話。
可這一次,他近乎咆哮一般下令,所有人便都警覺了起來,一面取出鹽巴來安撫戰馬,前半段隊伍裡,那些配備了盾牌的,全部都穿梭而來,第一時間來到了蘇牧的身邊。
“快組成盾牆!”
雖然不明白蘇牧的意圖,但這些軍士還是架起長短盾牌,後面的便用肩頭頂着,一層又一層組起了盾牆來。
劉延慶對蘇牧的表現還是挺滿意的,但他有心要追趕厲天閏的殘兵,可謂分秒必爭,先前在幾個岔道前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
眼下見得蘇牧如此謹小慎微,他心裡有開始冷嘲熱諷,這蘇牧畢竟不如他們這些曾經出生入死的西軍廝殺漢子們啊...
若蘇牧能夠看穿劉延慶的心思,非氣得跳腳不可,這劉延慶分明就是西軍的叛徒,但吹起牛皮來卻又每每以西軍出身爲榮爲傲,這臉皮簡直比密道的牆還要厚。
只是眼下不是分心的時候,這廂盾牆剛剛立起,密道之中便響起一陣低沉的嗡嗡聲,彷彿地下萬千英靈和冤魂被驚醒了一般!
整個密道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拱頂的塵土砂石開始簌簌下落,諸多士卒是嚇得心驚膽戰!
這密道可不比地面上,一旦坍塌下來,他們這二千多騎兵,連人帶馬都得被活埋啊!
劉延慶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雙腳打抖地縮在馬腹之下,心裡卻已經將蘇牧罵了千萬遍!
他曾是西軍之中的驍勇名將,也曾經千軍萬馬之中衝鋒陷陣,可年紀越大,膽子卻越小。
跟了童貫之後,雖然一路沒有太多戰役,平叛一開始用的都是梁山軍,縱使他的馬軍有用武之地,他這個主將也已經不需要親身涉險。
可誰想到遇上蘇牧之後便屢屢破例,先是妄圖用雕弓射殺方七佛,結果人沒殺成,倒把自己的肩膀給拉傷了。
好不容易方七佛妥協了,卻不是向自己,而是向蘇牧請降,讓他顏面掃地。
非但如此,那方七佛居然借刀自殺,雖然是死在自己手裡,表面功夫上卻死在了蘇牧的手中,將這份功勞丟給了蘇牧。
難得蘇牧知情識趣懂做人,終於讓他與這份功勞沾上了關係,沒想到又有厲天閏和鄭魔王的殘兵敗將,爲了坐實這份潑天大功,他又興沖沖跟着進入了這密道。
誰想到會深陷生死危境!
“這就是個禍害啊!”劉延慶望着前方淡定指揮的蘇牧,心裡如是罵着。
可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憋了回去,因爲前面熱浪滾滾,憤怒的烈焰如同狂暴的地龍,從前方洶涌而來!
“轟!”
一股熱浪如怒海狂潮一般衝擊而來,前排的刀牌手已經有些吃不消,竟然被強大的衝擊波撞得口吐鮮血!
若非身後還有一層又一層的弟兄支撐着,這股衝擊波就已經抵擋不住了!
“噼裡啪啦!嘭嘭嘭!”
衝擊波夾裹着的碎石砂礫紛紛擊打在盾牆之上,有些木盾很快就被砸裂,鐵盾則被拳頭大小的堅石砸出一個個凹坑!
“頂住!”
蘇牧雙手握住一面大盾,連肩頭都用上了,雙腳死死紮根,雙眸血紅,近乎咆哮一般下令。
前面的諸多刀牌手早已被嚇得魂不附體,被蘇牧這一聲咆哮震醒,這才恍然,若前面頂不住,漫說他們自己要死,連身後那些弟兄都不知要死傷多少!
他們都是見慣了廝殺的西軍鐵漢子,在西夏邊境上,他們除了常年打仗之外,還參加墾荒屯田,自然見識過那些監作們用炸藥來開山裂石,此時也知曉,定是厲天閏和鄭魔王,將密道的出口給炸了!
出口炸了還是小事,大不了多費一些時間,憑藉着身後那麼弟兄,總能把出口給清理出來。
可這密道如同炮管一般,此時他們又臨近出口,爆炸的衝擊波往密道里面衝涌,他們這些人就相當於炮管裡的彈丸鐵砂一般,抵擋不住的話,可是要死人的!
也多虧了蘇牧靈覺過人,提前感受到了危機的降臨,他們才事先做好了防禦,雖然倉促,起碼也比猝不及防來的強。
“轟!”
滾滾烈焰終於衝撞在了盾牆之上,那烈焰被盾牆阻擋,烈焰便如同惡魔的觸角,不斷從盾牆的間隙之間噴吐擠壓出來,足足持續了好幾個呼吸,才終於平息了下來。
一些木盾早已碎裂,被熱浪和高溫焚得焦黑,鐵盾也是熾熱滾燙,將士卒們的手掌燙出一個個大燎泡來。
幾個兄弟首當其衝,還被燒傷了臉面,不過總算是將一場莫大的危機,消解於無形,衆人也是大鬆了一口氣。
劉延慶面色不善,但知曉不是抱怨的時候,便陰沉着臉,往前走了一段才發現,那出口果真被厲天閏和鄭魔王給炸塌了。
“來人!把這些石頭都搬空,本帥要殺光這些囊球的狗賊子!”劉延慶本就是軍旅出身,摸爬滾打,該有的痞氣都有,後來成了人物,便收斂起來,故作儒雅。
此刻窩了一肚子火,便原形畢露,連軍中的髒話都罵了出來,諸將士見主帥氣急敗壞,哪裡敢怠慢,紛紛上前來,齊心戮力,不多時就將出口的塌方給清理了。
走出密道出口之時,天色已經大亮,那山道上馬蹄狂亂,顯示出厲天閏等人的慌不擇路。
憋了小半夜的劉延慶終於能夠再次騎上自己的西夏大馬,彷彿又找回了自信和尊威,正打算揮軍追趕,後邊的親兵卻帶着一個粗喘如狗的傳令兵,還有一個骨頭都要散架的老兵痞子。
“劉帥,宣帥那邊來命令了!”
那傳令兵一路奔波,也只剩下半條命,見得劉延慶,無力地半跪下來,攢足了最後一口氣道。
“大將軍,宣帥有令,烏龍嶺已破,賊首方臘退守睦州,宣帥的人馬已經兵臨城下,維傳令於將軍,命將軍的騎兵繞過歙州,奔襲青溪,以段方臘後路,將方臘圍死在睦州!”
“什麼!烏龍嶺拿下了?!!!”劉延慶也是心頭大驚,他是知道童貫的斤兩的,以十幾萬的兵力,硬抗方臘近三十萬農民軍,還能夠拿下烏龍嶺這樣的要塞,並不是說童貫用兵如神,而是說明方臘氣數已盡!
那邊的功勞他劉延慶是想都不要想了,好在他手裡有方七佛,就算不去追擊厲天閏和鄭魔王,只要把青溪拿下,童貫抓了老大方臘,他手裡有老二方七佛...的屍首,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如此一想,劉延慶臉上也就有了笑意,然而蘇牧卻有些爲難了。
之所以建議劉延慶追擊厲天閏和鄭魔王,除了畢竟全功之外,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就是救回雅綰兒,以及弄清楚厲天閏劫持雅綰兒的原因。
可此時的劉延慶肯定會放棄追擊,轉而攻向青溪,自己的計劃也就即將要宣告泡湯了,他又如何開心得起來?
然而正當其時,那老兒陳有仁終於找到了機會,一下跪倒在了劉延慶的面前來。
“啓稟...啓稟大將軍...關所...關所那邊...”
劉延慶正意氣風發,見得一個皺巴巴的老頭子來聒噪,心裡直罵晦氣,見他支支吾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沉聲喝道。
“都是軍中的廝殺好漢子,恁地如此不濟事,有屁趕緊放,有事說事,大聲了說!”
陳有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微微擡起頭來,鼓起勇氣大聲道:“是!大將軍,關所的義莊被賊人的細作放了一把火,把屍首全給燒掉了...”
“什麼!”一股氣血直往頭頂上衝,劉延慶腦子嗡嗡作響,身子晃了晃,若非親兵眼明手快扶起,早就一頭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