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遼陽府,是女真鐵騎剛剛攻陷的遼國東京,是隱宗在北方勢力的大本營。
大光明教是過江龍,而且在女真和高麗的戰爭之中損失了不少人手,已經是強弩之末。
完顏赤兔已經發出警訊,所謂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相信不需要太多時間,這裡就會被金兵徹底堵死,他們想要出去,根本就不太可能了。
而且遼陽城雖然不小,但大光明教的人也不少,散入城中,只能夠被逐一追殺殆盡,唯一的生機就是趁着天亮,衝出城門。
但他們能衝出去嗎?
聖教主已經開始發力,蘇牧等人壓力頓減,完顏赤兔那二百多步卒並沒有大焱士卒裝備的步人甲,身上箭樓的皮甲皮袍,根本就無法防禦刀劍的刺殺和砍伐。
元泰手下的武林高手?
武林人殺武林人,比武林人殺武將還要容易,因爲對彼此的套路都很熟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快就能見分曉。
二百多人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但眼下還是以飛快的速度在銳減,聖教主一路往外走,蘇牧等人緊隨其後,不斷往南城門而去。
到了半路,突然殺出很多人來,爲首者乃是常勝軍的甄五臣!
雖然蘇牧千叮萬囑,不到關鍵時刻,決不能暴露身份,因爲常勝軍在遼陽城的佈局,關係到整個北伐,並不是爲他蘇牧一個人服務。
可甄五臣等人卻毫不猶豫的殺了出來,並不是因爲他不顧大局,也不是他對蘇牧有特殊的好感。
而是因爲他很清楚,蘇牧是他們整個計劃的首腦,沒有了蘇牧,他們就會羣龍無首,即便不會被金兵挖出來,但在遼陽城也毫無作爲,發揮不出密探的作用來。
再者,蘇牧有着無數個不能死的理由,但他們卻只有一個去死的理由。
因爲蘇牧是繡衣指使軍的老祖宗,是大焱整個情報系統的真正主人!
常勝軍的加入,終於徹底滅殺了完顏赤兔的人馬,元泰與完顏赤兔狼狽逃竄,保住了小命。
聖教主沒有查問大光明教的損傷,他仍舊閒庭信步一般走着,雖然別人都在朝城門方向狂奔,他只是慢悠悠走着,但很奇怪的是,他總能走在大家的前頭。
或許這就是高手的氣度,即便大難臨頭,仍舊雲淡風輕。
完顏赤兔和元泰就在身後遠遠跟着,他們再不敢上前來,東方的金光越來越壯麗,越來越刺目。
眼看着蘇牧等人在常勝軍的護衛之下,就要抵達南城門,一支騎軍轟隆隆就追了上來!
“是完顏宗弼!”
是的,來者正是完顏宗弼!
看着這位大哥,完顏赤兔的眼中充滿了嫉恨。
完顏宗弼本名斡啜,又作兀朮,乃是金國開國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
這位就是後世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金兀朮了。
他是金朝的名將,開國功臣,射得一手好箭,善騎戰,在不遠的未來,他會跟着完顏阿骨打將遼國老皇帝天祚帝趕下臺,趕到遙遠的夾山,還要不斷的追擊。
他會隨着金國大軍侵略大焱,會過古北口,殺過雁門關,會圍攻東京汴梁城,,會俘虜大焱的兩位皇帝,給漢人留下靖康之恥。
他會率領軍隊攻打山東地區,會擊敗數萬的大焱軍隊,會不斷擊敗大焱的軍隊,會撕毀金國與大焱的合約,發動侵略大焱南朝的戰爭。
他會和以岳飛爲主的大焱軍作長期且艱鉅的戰鬥,會利用大焱朝堂上那些目光短淺心胸狹窄的佞臣,將岳飛給害死。
他,就是金國的天之驕子,金兀朮!
完顏赤兔有着一百個理由來嫉妒這個哥哥,元泰有一百個理由敬畏這個金國的猛將。
而常勝軍的甄五臣,也有一百個忌憚金兀朮的理由,但蘇牧,只有一個,殺死他的理由!
蘇牧已經決定要挽回這一切,要改變歷史,他也想循序漸進,生怕引發嚴峻的蝴蝶效應,引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但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就好像他不斷讓人保護着岳飛一樣,他也要想方設法,將金兀朮殺死,絕不放過任何這樣的機會!
男人,總歸要習慣殘忍,即便天真會被時光撕碎,即便要灰飛煙滅,也要笑着去面對,再沒有什麼能夠讓我們下跪,人如鴻毛,命似野草,卻卑賤又驕傲,如果命運似刀,那便讓我來領教!
走到了這一步,蘇牧再沒有退路,他已經無法拋下大焱的戰局,因爲這場戰爭,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打上了他的烙印,從他做出第一次的改變開始,歷史的軌跡就已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的一舉一動,註定了要改變這個朝代。
但在他的面前,已經出現了前所未有強大的敵人,是金國的崛起,更是隱宗的出現!
確切地說,從隱宗宗主,這個神秘的男人決定對楊紅蓮下手,決定對他蘇牧下手,從客店的圍殺開始,從巫花容將馬娘姒的頭顱砍下來開始,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連聖教主這樣的老神仙都已經被炸出來,隱宗宗主也要跳出來,所有的一切似乎逐漸明朗,即將要進入簡單粗暴的直接對抗,留給他的選擇已經不是很多了。
所以他不能有一絲絲的遲疑,否則這個機會就會從他的指縫之間溜走。
如果說客店遭遇到圍殺,是命運對他的作弄,那麼完顏宗弼的出現,絕對是老天爺對他的一種彌補!
能否在刀光血影之中穿行,能否火中取栗,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將完顏宗弼殺死,纔是他真正要考慮的事情!
蘇牧停了下來,他將巫花容交給了甄五臣。
他對聖教主說:“我...不想走了。”
“你不想活了?”那老頭只是皺了皺眉。
蘇牧的嘴脣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說什麼,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身後的追兵,投向了爲首的那名猛將。
“殺一人而活萬人,也有可能殺一人而死萬人,你可考慮清楚了。”聖教主彷彿看透了蘇牧的心思。
是啊,殺了完顏宗弼,或許就能夠避免不遠的未來,大焱數百萬百姓的生死存亡。
然而完顏宗弼出身於金國這片撒滿熱血的土地,誰能保證他金兀朮死了,會不會再出現銀兀朮,銅兀朮和鐵兀朮?
若完顏阿骨打遷怒開來,提前發動戰爭,那麼牽連起來的連鎖反應又該如何計算?
或許聖教主完全不知道蘇牧的真實身份,或許他只是將蘇牧當成大焱的高級密探,能夠刺殺如此顯赫的敵將,絕對是一樁大好事,大功勞,但引發的負面影響也不得不考量。
很多時候不是你沒有刺殺敵將的本事,而是沒有刺殺敵將的承受環境。
處理目標死後引發的影響,遠比殺死目標要困難,在政治上來說,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蘇牧早就將這些事情想得通透,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金兀朮乃金國栽培出來的猛虎,金國還能夠栽培出第二個來,或者還有其他人頂替他,成爲第二個猛虎,比如先前的完顏赤兔,這個道理確實沒有錯。
但無論是重新栽培還是讓人頂替他,都需要一段不短甚至有些漫長的時間,這一段時間,對蘇牧,對北伐軍,對大焱,甚至對遼國,都是彌足珍貴的!
歷史的軌跡是什麼?
或許沒人能夠說得清楚,因爲關係太多的元素,但歷史軌跡有一點是很確定的,那就是時光的痕跡,是時間!
蘇牧或許已經無法理清蝴蝶效應所帶來的各種糾結的影響,但他很清楚一點,那就是時間的影響!
所以他必須要殺死完顏宗弼,這就是他領教命運之刀的方式!
“我想活,但我要殺了那個人!”蘇牧終於朝聖教主回了一句。
老人終究沒有開口,甚至不再看蘇牧一眼,朝安茹親王和撒白魔等人下令道:“出城。”
教衆們都隨着老人往城門方向而去,常勝軍的弟兄們都留了下來。
甄五臣將巫花容交到親兵的手中,讓他帶着巫花容,跟上了聖教主的腳步,自己卻帶着常勝軍的弟兄們,留在了蘇牧的身邊。
“給你打個掩護,找找機會。”
“好。”
蘇牧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短銃,想要出其不意地殺死完顏宗弼,只能這樣了。
如果甄五臣的常勝軍密探能夠牽制完顏宗弼的騎兵,能夠讓他接近完顏宗弼,那麼他就有機會殺死這個未來的金國名將!
這樣的代價是很巨大的,這樣的決定是很衝動魯莽的,比如聖教主這樣的老狐狸,就沒有半分的贊同。
這跟熱血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愚蠢。
但蘇牧相信,自己的愚蠢,一定有着該有的價值,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甄五臣不再多說,只是帶着常勝軍的弟兄們,埋伏到了長街的兩側,他們的弓箭並不多,想要出奇制勝,只能打埋伏。
當然了,光天化日之下,這種埋伏的效果會很差。
但聖教主帶着大光明教的人在前面逃路,敵人一定會認爲他們也在逃路,留下來殿後或者埋伏,都是自尋死路的舉動,誰會想到他們竟然敢留下來?
甄五臣從未想過自己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是常勝軍的老人,他是老怨軍的首領,他將自己的命看得很重,將弟兄們的命看得更重。
他只是降將,對大焱還沒有忠誠到以死相殉的地步,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要追隨蘇牧送死般的腳步。
他只是隱約能夠感到蘇牧想要做的大事,隱約感受到這件大事背後所代表着的意義。
但說實話,他認爲這些都是狗屁!
有些可笑的是,他之所以選擇留下來,只是爲了,爲了不再當叛徒。
是的,在郭藥師殺死那些結義弟兄之時,他沒有阻攔,反而跟着郭藥師,投靠了遼人。
而當郭藥師投降大焱之時,他又再一次跟着當了叛徒。
這一次如果他將蘇牧留下來,豈非又要當一回叛徒?
事不過三,他不想一輩子揹着叛徒的名聲,他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和批判,但他卻不想在夜深人靜輾轉反側之時,再看到那些弟兄們的冤魂。
在蘇牧想要替大焱朝的歷史做些改變之時,留下來自尋死路的甄五臣,其實想的只是,但求心安,僅此而已。
一個看起來很偉大,一個看起來很渺小,但命運之刀,終究將他們,鑿刻成了同一個模樣。
命運如刀,就讓我來領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