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慕面色鐵青地看着她,咬牙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你究竟說了什麼話,逼死了我師父?”
他師傅,丁嶽行,終於從一根刺變成一條鴻溝,橫跨在他們之間。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天。
何幼霖一直都有預感,預感他遲早有一天會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她,巋然不動地質問她……
譚少慕看着她手中的鐵棒,銀白色的鐵棒上沾了點血漬,格外的扎眼。他淡淡笑了笑,好似是冷笑,又好似是在自嘲,搞得何幼霖都有點精神恍惚了。
她不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在他心裡,是認定的事實,還是祈禱只是氣話。可是,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她根本沒辦法收回。就算說,她只是氣話,他也會覺得是狡賴。
甚至事實上,她也不覺得自己是無辜的。
如果不是她的出現,如果她不是譚少慕的妻子,丁嶽行未必會內疚慚愧到自尋短見。
何幼霖只好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別怕,該是怎麼樣的就是怎麼樣的。逃避,討好,沉默,都會使問題擴大化。
說開了,彼此傷害,或許痛苦,卻也是好事兒。
譚少慕的身子微微向前傾,一個用力捏的何幼霖手腕發疼,鬆開手中的鐵棒。
哐噹一聲,在寂靜的夜裡炸開了巨響。
墨陽離的最近,連忙勸道,“慕少,小嫂子的話一聽就知道是氣話,別和女人較真。”
縮在陰影深處的何幼霖低垂着頭,恍若未聞。
譚少慕的嘴角微微一沉,一個用力又將她拽進了懷裡,右手握在她受傷的肩膀上。
何幼霖本來就受傷虛弱,只靠着一口怒氣在強撐。此刻,她輕飄飄就像個紙人,軟弱無力的瞧着他,視線模糊裡只有他衣袖上鋥亮的袖口閃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他的聲音有如夏日的悶雷,隆隆滾過,咬牙切齒,“你告訴我……”他散發着森冷的氣場,整個庭院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卻絲毫不受干擾,就像困境中的野獸,眼裡已經噴出火來,“你究竟都說了些什麼?何幼霖!”
何幼霖虛弱而急促的呼吸着,肩膀上的傷因爲他的手掐得痛的透不過來氣。
墨陽,蕭一情,張澤川都不約而同地擔心叫道,“慕少!”
譚少慕驀然回過頭,掃視着這羣多管閒事的男人,一聲斥吼,“都給我閉嘴!”然後,又稍稍側臉看她,眼神淡淡的,波瀾不驚。
而正是這種波瀾不驚,讓何幼霖心底漸漸生出了絕望。
這麼多年來,他叫她全名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在這一夜,他已經喊了好幾次了。
此刻她感到彷徨無比。她感覺到兩個人彼此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和信任正在分崩析離,不是再她單方面的。
那就更徹底吧。
不要虛僞的和平,不要自欺欺人的婚姻。
她擡頭,挺直了腰板看他,目光灼灼如火,“我只是說了實話。所有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與他對質了一遍。他的貪念,毀了我的人生,我不會原諒他。而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一切,卻冷眼旁觀。你比你師傅,更可怕。”
這一刻,譚少慕的臉上再也掛不住笑了。可不笑又如何?之前笑的那麼冷,那麼嚇人,還不如不笑。
譚少慕面無表情,臉像被凍僵了似的,投向她的目光越發冰冷,“你是這麼想我的?”
何幼霖沉默不語,與他對視,毫無退縮。
有些事,可意會,不可言傳,大抵就是這般的了。
場面一時間變得很沉靜,真的,特別靜。每個人的呼吸聲都那麼的清晰,彼此交錯。
直到救護車的警笛聲遙遙地傳來,纔打破了這個死一樣的僵局。
張澤川年富力在,雖然被衆人集火狂揍,卻倒沒有什麼大礙,除了後腦勺的頭髮被剃了,縫了五針外,其他地方都是皮肉傷。反倒是何國蔚比較嚴重,不僅有中度腦震盪,連小腿骨都骨折了,做了個手術用鋼板鎖定。
王巧玲得到消息趕來醫院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你爸爸究竟是被誰抓走的?怎麼身上又是刀傷,又是淤青骨折?”她守在病牀跟前,擦着鼻涕眼淚問道,“老何這個人,老實本分,肯定沒什麼仇家的啊!”
何幼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混亂的局面。
真相,從來都是那麼殘忍。
蕭一情拿過餐巾紙遞給何幼霖擦眼來,轉眸看向王巧玲淡淡地說,“只是一羣見錢眼開的綁匪罷了。伯父被抓走後沒多久,幼霖就接到勒索的電話了。怕你擔心,纔沒說。好在,人已經救回來了。”
“可是,我們家沒什麼錢啊?綁匪怎麼盯上我們家老何了?”王巧玲更蒙了,“就算譚女婿有錢,要綁也是綁幼霖啊。她纔是女婿的老婆,老何不過是個老丈人。能值多少錢?”
“因爲他們看中的是何幼霖的生父張翰文,張氏集團的董事長。”蕭一情平實而又震撼的話就這麼平淡地說出來了。
王巧玲進醫院後,也聽說了張澤川住院的消息。對蕭一情的說辭,也就沒有懷疑什麼。覺得這事應該是張家引起的,不然張家的人怎麼會出面救了老何?
這一刻,她看何幼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若是別的豪門企業家,王巧玲未必認識。但以前自己兒子把張澤川給撞了,鬧出的風波,她還記憶猶新,知道張氏的財力非同小可。
何幼霖沒留意到王巧玲的異樣。她對自己的身世並沒有看的太重。
從前瞞着身世,只是不想何國蔚爲難,現在何國蔚都知道了,她也沒打算繼續瞞着,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此刻,蕭一情幫她說了,她反而有些解脫。
不由朝蕭一情投去感激的目光,謝謝他幫她解圍,編了個合情合理的謊言給她養母聽。
蕭一情察覺到她的目光,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明明兩個人舉止都很妥當,不親密,但是王巧玲看在眼裡卻覺得他們的關係絕非一般。
“你是誰?”王巧玲挑着眉,眼睛裡試探的意味很濃。
“我是蕭一情。”蕭一情淡淡回答。
何幼霖擦了擦眼淚,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個回答才符合他的性格,不解釋,不多話。可這樣,也越加顯得剛剛他出面幫她應對養母的問題,多麼稀奇,破天荒了。
只是,這樣的稀奇,究竟是爲什麼呢?
王巧玲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這一類的問話一旦開始就不會輕易停下,連忙問,“以前沒見過你,你怎麼和幼霖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蕭一情脣角淺勾:“她還張澤霖的時候就認識了。”
他的眼神看似禮貌,但絕不失侵略性。
看得出來,王巧玲被回得有點招架不住,最後調轉話鋒問道:“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能和張家小姐認識,應該也是名門的少爺吧?
蕭一情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沒有太多肢體語言,卻和電影裡演的那麼好看帥氣,“和聲音有關。”
他含笑,把“歌手”這一職業答得簡潔含糊。
王巧玲皺眉,她是知道的,自己女兒乾的就是配音工作。原來,他是女兒的同事啊!
“哦,工作不錯。家人還有什麼人?”
這種堪比相親的問題,簡直比調查戶口都尷尬。
何幼霖正要阻止,蕭一情卻耐性極好地答,“還個叔叔,父母也都健在。戶口上,還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喔……”王巧玲皺眉,怎麼聽都覺得豪門裡的家庭沒幾個正常的。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江淮,譚家的私生子。想到譚家,她才發現自己的女婿居然一個晚上沒有露面,不由轉頭看向女兒,“譚女婿呢?你們吵架了?”
不怪她多心。老何出事了,譚少慕一整夜沒露面,反而是這個叫蕭一情的人,大晚上的陪女兒守了一夜,實在太詭異了。
“他有一個敬重的長輩去世了,在料理後事。”何幼霖目光透着哀傷。
王巧玲一聽,才放下心中的疑慮,勸說道,“那你早些回去吧。老何這裡,我守着。譚女婿也不容易,家裡才死了親爹,現在又送走個親近的人,心裡肯定難受。你這個當妻子的,要多陪陪他。”
正在何幼霖醞釀要怎麼說的時候,蕭一情禮貌含笑,“伯母,那就辛苦你了。我先送幼霖回去。”
“嗯。也好。”王巧玲看了看蕭一情,欲言又止,最後看向何幼霖,語重心長地說了句,“婚姻經營不容易,外界的誘惑,風波太多,夫妻之間就更要互相扶持。我和你爸就是最好的例子。”
何幼霖蹙眉,沒有說什麼,便起身走了。深怕多呆一會,養母再問東問西的,自己就再也裝不了淡定,維持這個平靜的局面。
臨走的時候,她也順道去探望了下張澤川。見他好吃好睡地躺在病牀上,有專人看護,才放心的出了醫院。
出了醫院,蕭一情帶她去了一家新開的賣早點的餐館。
何幼霖選了個大廳靠窗的位置。周圍人聲鼎沸,麪湯香,豆漿味充斥着整個大廳。
等待上餐點的過程中,她看着悠哉淡然的蕭一情,倒了一杯熱茶給他,“爲什麼,我突然覺得你變了很多?”
蕭一情接過茶杯,又放在自己跟前,十指交疊,“我一直都這樣,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言熙說的一些話,很有道理。我不打算逃避我的戰場了。”
何幼霖有點詫異,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你的戰場是指,你和你叔叔之前的問題?”
蕭一情突然擡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得神秘莫測,“都是。”
都?
何幼霖蹙眉。
難道他終於想明白了最愛的人是顧言熙,還打算和他叔搶女人不成?
蕭一情看她糾結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說,“與其煩惱我的事情,不如想想你自己的戰場。一會回去後,怎麼和譚少慕處理你們的問題。”
何幼霖的心臟狠狠收縮了一番,因爲這個她逃避了很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