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修養,人們繼續開始一天的勞作,當衆人推開門走上大街的時候,忽然發覺空氣中充斥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街道上城衛蹤跡更密集,而且所有人都發現,一夜之間這些城衛換了新裝,只是這新裝並沒引起人們太多注意,只當是入秋的常服而已,還在讚歎着今年的常服比往年的威武不少,也不知是這套衣服讓城衛覺得更加肅穆,還是本來這些城衛不苟言笑的臉襯托出衣服。
街上那些貨郎出奇地沒有吆喝,只是挑着擔子踩着小碎步朝前方疾走,所有的人都朝着一個方向走,最後人羣都匯聚到弄玉巷,密密麻麻的人頭擠在巷子裡,卻再難以通行,只聽得巷子中央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天殺的狗賊,毀了我房子啊,眼看就要入冬,讓我一家老小在哪裡落腳…”
人羣最前面,幾個黑衣黑袍的城衛面向衆人方向,排成人牆阻攔圍觀者闖過去:“都停下、停下,沒聽見嗎?”
在城衛身後,有兩三處山牆都倒塌,屋子裡桌椅、被褥全都被細雨浸泡溼透,倒塌的山牆並不是整堵垮塌,就像被巨人劈了一斧頭般。街道中央橫七豎八擺着一些屍體,其中最觸目驚心的是那半具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全是血跡的‘人’,在前面將這血腥一幕看得真切的人拼命想後退,而後面沒有看成熱鬧的又奮勇地朝着前面擠,場面頓時失控。
宋鈺也擠在人羣中,他感覺自己雙腳就沒有沾着地面,被人流推攘着到了最密集的地方,直到置身這人流中才感到這股力量的恐怖,他這纔想起前一世某個領導人時常描述敵人的一句話:“…葬送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即便是宋鈺這樣雷鳴境的修爲,想要從這羣凡夫俗子中脫困一樣很艱難。
正常情況說來,有命案發生,城衛司都會第一時間將死者以及相關人員控制起來,避免造成大範圍的恐慌,讓所有人覺得有安全感纔不會發生動亂,城衛司反其道而行之,赤 裸 裸將屍體擺在這裡,也不去安撫那些失去房屋的苦主,任由他們哀嚎哭喊。
任憑宋鈺這有着兩世爲人的經驗也沒看明白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從人羣中脫困後,依然是去羅府。羅雅丹已經被莫名其妙的病痛折磨得毫無血色,再已沒有‘大小姐’那不可一世的光環,甚至不願意讓下人看見自己容貌,宋鈺隔着一道珠簾向羅雅丹彙報着情況,珠簾後面羅雅丹有氣無力地聲音傳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辦就是,以後這樣的事都不用煩我。”
宋鈺嗯了一聲,看着珠簾後那模糊身影心中一陣黯然,縱然是鐵石心腸的人,看着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天天消受下來,最終變成另外一番模樣,也會扼腕嘆息。
羅雅丹忽然問道:“
聽說昨夜城裡不太平。”
宋鈺嗯了一聲,大致將今天早上看到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這幾天咱們還是要約束好羅府的人,不能讓城衛司抓住任何把柄,城衛司一直隱忍,昨夜的時候忽然爆發出乎意料的力量,柳未寒所謀甚大,可怕不會侷限於對付那些殺手。柳未寒將那些屍體擱置在原地,故意讓羣衆恐慌,必然是爲了鞏固城衛司的地位,但我認爲這只是表象,城衛司能以雷霆之威襲殺以殺人爲生的弱水,這樣的力量能輕而易舉將天關城所有家主連根拔除。”
“破船尚有三筐鐵,只要他不拿我羅府生事就好。”羅雅丹語氣中有種不以爲然,宋鈺心裡明白,羅府護衛這點點戰力在城衛司面前只是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幾個人都隨羅天舒一起去海口城了,都過去這麼久了羅天舒也沒回來,禍福難料。
也許偌大個家業都會落在這個女人肩上,還不知羅雅丹又能撐多久,宋鈺手輕輕捏住腰間繫着的奪天印,心中默默唸着一個名字:烏蠻!
感到到宋鈺的沉默,羅雅丹忽然提高聲音:“你在同情我?我知道現在的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但卻還輪不到你來憐憫。”
宋鈺沒想到羅雅丹如此敏感,只是輕言細語道:“我只是在想鍾靜思至今還沒回府,擔心他有些意外。”
“他另有安排,不用爲他擔心。”說到鍾靜思,羅雅丹言語中竟然有着說不出的自信:“沒事就下去吧。”
宋鈺連忙告辭,羅雅丹現在性格越來越怪異,前一刻還笑容滿面,後一刻可能就不假於色,這昂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藥桶,躲是最明智的選擇。離開羅府後宋鈺直奔寒門,羅府與城衛司關係也愈加惡劣,如果城衛司真要對羅府動手,寒門必然是首當其衝。
弄玉巷那慘絕人寰的命案早已傳遍天關城每一個角落,這一天,終於沒有人聊樂坊女子,沒有人談詩論道,上至靡靡老者下至蓬頭稚子,說的都是這一件事,每個人津津樂道地說着這些事,猜測中兇手究竟是誰,但有一點是不需質疑的,那就是每個人都知道地上那些死者的身份,這自然得歸功於城衛司的宣傳。
羅掌櫃坐在櫃檯前,一雙微微泡腫的眼珠看着面前賬本入神,知道察覺有人站到自己身邊這才擡頭望了一眼,隨後又將眼睛落回臺賬上。宋鈺瞟了一眼臺賬:“出庫和入庫還算不錯,收支正常小有盈利。”
羅展櫃詫異地擡頭:“你能看懂?”賬本不同於詩詞歌賦,更不是撫琴弄曲,在讀書人眼中滿紙的賬薄只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而且讀書人也視賬薄爲庸俗的黃白之物,不屑爲之。
宋鈺能一眼看出小有盈利,這如何能不讓羅掌櫃驚訝,這臺賬記錄之法有別於外面的那些記賬法,羅掌櫃數十年經驗將之改良,在原來的計量、記錄的基礎上細分出收入、支出、計量、分析等若干細則
,形成了一套具有典型羅氏臺賬風格的賬薄,就算丟給同行,也要花費不少時間才能看明白。
而這些臺賬在宋鈺眼中看來,不過是最初級階段的複式記賬法,在原來那個世界的十五世紀就不再用這種籠統的記賬法,隨着幾何、比例等數學的運用,新的複式記賬法終於趨於完善,又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演變,覈算和會計管理才得以誕生。前一世的宋鈺本是商業帝國的次子,會計師必須懂的一項技能。
“大概能懂一些,以前我在海上遭了風暴,幸好被路過的商隊搭救,在旅途中無聊便看那領隊的人在用臺賬,他教了我一些如何看臺賬的方法,不過和你這本臺賬又有些不同。”
羅掌櫃點點頭,大荒中運用最廣泛的還是基礎臺賬法,但在這基礎上又衍變了無數林林總總的法子,不過都是大同小異。宋鈺隨即說道:“我看那個商隊的臺賬分類是總賬、往來、成本、材料這四項組成。至於別的倒是出入不大。”宋鈺一邊說着一邊取了筆墨來在一張空白紙上飛快地畫着大帶小小的方格。
羅掌櫃大喜,只是粗略一看就明白其中高明之處,連忙行禮:“宋先生真乃是我命中註定的貴人,虧得我平時自詡臺賬細緻,和你所列出來的臺賬一比較,卻是令人羞愧,有此法記賬,必然是事半功倍。”
宋鈺又問道:“先前你愁眉苦臉是爲什麼?”
一說起先前的事,羅掌櫃本來笑逐顏開的臉頓時有沉了下來:“先前城衛司過來人吩咐了,說是最近城裡不太平,昨夜一口氣死了十多人,這事你該也知道了吧。”
宋鈺微微擡頭,看見不遠處幾個夥計圍坐在一張桌子上,交頭接耳嘀咕在一堆:“他們也在談這事吧你看他們現在連上工的心思都沒有了,長此以往怕是不妥。”宋鈺到底還是沒有將話說得太重,寒門是羅雅丹革新的一個試點,不能將羅府的意志加諸得太多,否則以前計劃的那些終究沒法落到實處,最後還是變成羅家的一言堂,一舉一動依然是代表着羅家的意志,這雖然對集權有好處,但革新也就無從說起,雖然寒門現在的營業額着實低得可憐,但畢竟是一個轉型,還沒來記得大刀闊斧地東起手術,有加上羅府這段時間的變故,能做成這樣已經算難能可貴。
羅掌櫃微微搖頭,從臺賬下面抽出一直折成四方塊的宣紙遞過來:“看看吧,城衛司說要修一座典獄神,寒門作爲本地商戶的帶頭羊,每天至少得出三個工,神像就修在弄玉巷那間破得最兇的地塊上。”
宋鈺大致將紙上的內容看了一遍,皺眉問道:“這城裡大大小小商戶至少五百家,每天最少也是五百人上工,柳未寒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什麼藥我不知道,不過過來傳達命令的人說了,如果實在挪不出人手也可以,每人三百兩銀子的代工費。膽敢有違抗命令者,抄家滅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