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亮還好,至少他知道宋鈺是煉神者,雖然不提明白煉神者與他以及他記名師父逢四這樣的人有什麼具體的不同,但可以肯定和門外那些普通家奴下人不一樣,至少是有能力的下人;在鍾靜思心中,宋鈺充其量只是一個膽子稍微大一點,敢拿刀子砍人的書生,說到底也不過是有點力氣的書生而已,就在彭亮刺出那一劍的時候,劍尖散逸的氣勁竟然連他不得不退避三舍,而盤腿坐在在地上的書生卻只是用兩根手指就輕鬆地奪了彭亮的劍,他覺得這世上實在有太多的不可思議,那兩根手指爲什麼沒有被彭亮的劍絞斷?彭亮難道出劍的瞬間將力氣耗盡,導致劍到了宋鈺面前的時候竟然成了強弩之末?
羅雅丹一口氣退回裡屋,發現珠簾還倒卷着,自己這番披頭散髮的模樣還是能被外面三人看見,看着倒卷的珠簾,心中暗想着:“要是繫着珠簾的細繩斷了多好。”
嗤!
錦繩斷裂。
珠簾如盆潑大水般散落下來,珠子與珠子搖晃着碰撞在一起,終於將宋鈺三人和她自己隔開。
羅雅丹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只希望外面三人都沒有看見自己先前那失態的模樣,雖然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人很多時候不都是這樣,像鴕鳥一樣將自己腦袋鑽進沙土中,就以爲整個世界都漆黑一片。
宋鈺看着斷裂的錦繩飄飄蕩蕩地落在地上,隔着珠簾朝羅雅丹羨慕道:“看來你比我有天賦多了,我辛辛苦苦兩年倒是爲你作嫁衣裳。”
彭亮和鍾靜思都是大老粗,勉強能認識一些常見的字而已,一聽‘作嫁衣裳’還以爲宋鈺在佔大小姐便宜,齊齊動容。彭亮早就怒不可竭大喝着:“宋瘋子,看來今天我得撕爛了你這張嘴才罷休。”
“住手。”羅雅丹隱約覺得自己和以往有些不同,宋鈺以前任何事都極有分寸,從來不做冒失的事,而且今天也不像得了失心瘋的人:“你們先住手,看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宋鈺站起來,揉着發麻的腿向鍾靜思二人道:“你們還是先下去吧,我和小姐說兩句。”
鍾靜思二人自然不會同意,羅雅丹也怕宋鈺再做一些冒失的行爲,始終躲在珠簾後面不發話,這基本上就是默許了二人在閣樓呆着的意思。宋鈺看了看二人:“也罷,也好叫你們知道。”說罷又朝羅雅丹望去:“小姐身遭惡疾,我身爲扈從實在難辭其咎,思來想去也只有用此法來制衡。小姐是否還記得以前在虛無峰我對你說過煉神者一事?”
羅雅丹嗯了一聲:“你說過,十萬人中得其一,你就是這極其稀罕的一員。”
鍾靜思聽得爲之震驚,向彭亮投去疑惑的眼神,後者卻點頭默認。
宋鈺爲自己酌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從懷中掏出幾張宣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小字:“所幸小姐您也是這其中的一份子,現在你得我這兩年苦修,勉強也算那十萬人中的一份子,這上面記載的修煉之法,閒暇之餘可以練着玩。”
“喔!”羅雅丹好奇地問道:“可以治我惡疾?”
“若是你資質好,還能做更多的事,追星逐月我不敢說,但像你剛纔那般意念一動將錦繩割斷這樣的小事還是能做到的,遇上彭亮這樣修爲的人,三丈內可以使其受創。但此法有度,我目前能每日施展十次,以小姐狀況來看,日不過三。待你徹底將這些神念煉化爲己用也許能達到六次,至於更多更強的一些技巧我都記在這上面。”
宋鈺正說話間,一根珠簾忽然攔腰而斷,失去線頭的珠子跌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良久才傳來羅雅丹驚奇的聲音:“果然如此。”
宋鈺將幾張宣紙放在茶桌上,隨手將腰間的戒尺抽出來壓在上面:“這是當初石頭叔借我把玩之物,叫做血虹。如今我也完璧歸還,此物使用之法也一併記在紙上。只是此物珍貴,小姐萬不可在外人面前展示,免生禍端。”
鍾靜思彭亮等人聽得暗暗驚奇,原來神念這東西還可以當物品來贈送,一面又有些不服氣:“三丈之外可以讓自己受創,你以爲你是劍仙不成?”他們只是將這事想得簡單了,羅雅丹不過機緣好到無以復加,又因爲被宋時關改變過氣運,這半個月又在虛無炁影響下朝着更神秘的放下發展,這才能輕鬆繼承宋鈺神念。。
“那你呢?”羅雅丹這時纔想起宋鈺,連忙問道。
“我資質太差,這神念在身有如雞肋。”宋鈺很快就將話題岔開:“今日還有一事向小姐說明。”
“我聽掌櫃羅叔說了,半個月前你欲用銀子打點城衛司,只是中途銀子被劫,雖然追討回來了兩萬,但還是有些虧空。”羅雅丹心中一笑,猜到自己這扈從可能是想要用贈送神念這方式來抵償損失,雖然損失的是真金白銀,但新得的這什麼神念似乎是不錯的玩具,看起來比較有意思:“你要是不在我面前提起,我本就無意追討;你既然提了出來,我今天又受了你饋贈,加上那個什麼血虹,也能償還債務,你就不要耿耿於懷了。”
羅雅丹自以爲這話能讓宋鈺安心,卻不知彭亮看着桌面上那戒尺眼睛都綠了,擡腳情不自禁就朝血虹走去,還好鍾靜思機警,連忙扯着他衣袖將他喚醒。
宋鈺尷尬地笑笑:“在下另有它事稟明,我…”宋鈺深吸一口氣,生平第一次開始心跳加速,低着頭不敢看珠簾對面的那道影子:“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
三個聲音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鍾靜思厲聲問道:“姓宋的,你捫心自問羅府可有虧待你的地方,你殺了王之源、周天龍,可知道大小姐打點了多少銀子,整整十萬的白銀,柳未寒纔不追究你罪行?”不怪鍾靜思這樣憤怒,下人主動辭行在大荒來說都是一種恥辱,外人會說主家德性有虧,連下人也留不住。
羅雅丹自然比鍾靜思二人要理性得多,柔聲問道:“你是不是遇着了什麼麻煩,只管說來就是,相信以我羅家聲望,人們多少會買些薄面的。”
宋鈺搖搖頭,要是羅家能解決此事就不會派鍾靜思千里迢迢去海口城找君越了,而且君越恐怕也沒有料到這邊情況如何。
“確定要走?”
宋鈺沉默。
羅雅丹嘆口氣:“我讓管家給你預支兩月的月銀。”
話已至此,室內頓時陷入寂靜,宋鈺最後看了擱置在旁邊的長琴,羅雅丹一直耿耿於懷《傳奇》,今天本想要完整地爲她演奏一曲,現在已沒有了心思,只是對鍾靜思二人道:“我在後院等着,有些事還要交代。”說罷轉身離開。
彭亮不住抿着嘴脣,一雙眼睛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桌面上那三頁紙和血虹。鍾靜思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這一下用了三分勁,彭亮痛得不輕但好歹還是清醒了些。
鍾靜思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價值連城。”彭亮吞着口水,半響說出這四個字,看着鍾靜思疑惑的眼神解釋道:“聽四爺師父說起過,血虹是百器堂煉製的爲數不多的煉神之器,縱然是百萬雪花銀也不見得能買到,有價無市,小姐這次賺大了。關於煉神之法,如果姓宋的沒耍什麼心機,這是貨真價實的煉神之法的話,就算傾盡羅家所有也換不來十之一二。”
“這麼說,這是假的了。”羅雅丹猶豫着問道
,她也不相信一個書生能將這麼好的東西拱手送人。
“未必。”彭亮也拿不準紙上秘訣的真假:“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宋瘋子將神念給了小姐,就像睡蓮被連根拔起,他這一生也不能再修煉神唸了。到底是瘋子啊,這樣驚世駭俗的事兒都能做出來,不過大小姐您還是先不要練這秘訣,妥善收好,改天去找李老一看就好。”彭亮口中的李老自然是李浣的父親,浩然氣大成的強者。
“你們先下去吧,這裡沒你們什麼事了。”羅雅丹此刻心亂如麻,任誰忽然收到如此厚禮都不可能泰然處之,而她心中翻來覆去只有一個疑問:“他爲什麼這麼做,爲什麼?”
後院,所有護衛都在這裡集合,宋鈺站在院子中間曬着太陽。
世人都說秋老虎厲害,但這幾天的太陽空有耀眼的光芒,照在人身上卻冷冰冰的,所有人都在說着這世道要變了。
鍾靜思和彭亮最後趕到,看着微微有些疲倦的宋鈺不明所以,鍾靜思對宋鈺自然有好感,當初還是他爲自己報的仇,也是在這羅府內,用一柄刀子將龍蛇幫那個斬了自己手掌的痞子給懲治了,也是宋鈺救了他和他父親,這等恩情鍾靜思自然記得。
鍾靜思悄聲靠近宋鈺:“是不是遇着什麼麻煩了,你和我說,我想辦法去求大小姐。”
“我能有什麼麻煩?”宋鈺輕蔑的話語封堵了鍾靜思滿腔熱忱:“看你們這樣天天遊手好閒辜負大好光陰,我實在不屑與你等爲伍,這裡有一本冊子,是幾年前無意中從一個乞丐哪裡得來的,你們拿去彼此傳一下,沒事也亂練着玩。”
鍾靜思接過那冊子,看着封面歪歪扭扭的四個打字,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果然是亂編的,連這字都寫得草率而醜陋,《隱神寶典》,什麼玩意?這上面墨香猶在,我看不是幾年前的,倒像是昨晚才編出來的吧。”這本冊子無論是從字還是秘典名稱上,都透露着路邊大白菜的味道,他雖然識字不多,但自信寫的字也比宋鈺好看多了。
宋鈺臉色一紅,有種偷東西被捉了個現形的尷尬,猶自辯解道:“反正按照着上面的東西練下去,會很厲害的。影牙之主宋時關知道吧,那是我本家,他就是按照這秘籍練的,當然了這只是一部分。真的,我不騙你們。”可惜宋鈺這話實在沒有太多說服力。
“宋時關練的是這個,你騙誰呢。”
“興復羅家榮耀,拯救大荒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宋鈺語重心長地拍拍鍾靜思肩膀,逃跑似的就離開後院,走了一截髮現一幫大老粗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壓根沒有熱淚盈眶強行挽留自己的打算,長嘆一聲:“各位,山高水遠。咱們江湖再會。”
直到宋鈺背影徹底消失在迴廊,衆人才如夢初醒,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彭亮奪過鍾靜思手中的冊子胡亂翻了翻又塞回對方手中:“這傢伙不會真瘋了吧?”
鍾靜思搖搖頭:“我再去見大小姐,我估計宋先生真遇着麻煩了,有點像託孤的味道。”
“他盡在送東西,沒有託啊!”
“笨!我這是打比方。”鍾靜思不理衆人,再次回到小閣樓,將剛纔的鬧劇說了一遍。
珠簾後面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時傳來。沒多時,珠簾掀開,羅雅丹已梳洗完畢,頭上梳着飛天髻容光煥發地走出來。
鍾靜思連忙低着頭:“大小姐有何吩咐?”
羅雅丹嗯了一聲道:“帶上這些東西,隨我去見李老。對了還有你說的那什麼影神元寶。”
鍾靜思糾正道:“《影神寶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