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彎下腰,笑着,不停地笑着,許久,她雙手擡起,抱住自己的頭,用力揉了揉,好似這樣纔會讓自己足夠清醒。
假的嗎?
對她的喜歡,對她的愛都是假的嗎?
玩玩,他對她的感情僅是玩玩嗎?
下雨了呢!怎就下雨了呢?彎月明明高懸於夜幕之上,怎就下雨了?
伸出手,接着飄然落下的雨絲,連城故作輕鬆,對着皇甫熠莞爾一笑:“不會也不用這麼大聲吧!開玩笑啦,若有給熠親王帶來煩惱,哦,不,應該是九皇叔,剛剛我要是有給九皇叔,有給九皇叔帶來煩惱,還望九皇叔見諒,別與定國一般見識。”
說着,她深鞠一躬,轉身走向院門口。
她走得很慢,很慢……
“連城……”看到她即將從身旁走過,陸隨雲一把攥住連城的胳膊,眸色擔憂,溫潤的嗓音揚起:“我送你回府。”
抽出胳膊,她握住陸隨雲的手,輕拍了拍,微笑道:“陸大哥不必爲我擔心,我沒事……”不就是失戀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對,有什麼大不了的,過了今晚,她還是顧連城,是寧遠侯府的二小姐,是三妹和俊兒的好二姐,是大哥的好二妹!
皇甫熠滿目痛色,定定地注視着連城單薄瘦弱的背影,慢慢擡起手,卻又轉瞬收回。
“連城……”他啓用密音傳耳之術。
她傷心了,他還是讓她傷心了,他不要,不要她傷心……
連城腳步倏地頓住,但她沒有回頭。
他要說什麼,還要對她說什麼?
“我……我想讓你知道……我,我不會去懸崖上摘那朵花……”調了調氣息,他眼裡的痛色加劇:“因爲我要活着,活着是爲了在你吃完東西忘記擦嘴的時候,我的眼睛看得見……”
他還記着,記着那日她吃完糕點,嘴角沾了些糕點屑,而他,當時並沒對她說,只是眼神專注,俊臉掛着清新雅緻的微笑,慢慢靠近她,靠近她,那一刻,她以爲,以爲他要吻她,竟禁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料,他卻輕笑出聲,修長的手指擡起,在她的嘴角輕柔地拭過,“你嘴角有糕點屑!”他聲音好聽而惑人,卻夾雜了絲逗弄。
她當即羞紅了臉,跺了跺腳,在他胸膛捶打了兩拳。
哼,誰讓他壞壞的捉弄她,看她出糗。
淚順着臉頰滾落而下,連城笑了,笑得幸福,又有絲酸澀。
“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我的耳朵可以聽到你發牢騷;當你開心時,我的嘴巴可以陪你一起說……當你冷的時候,我的雙臂可以抱緊你……”
皇甫熠的眼角漸漸有了溼意,淚水沿着他棱角分明,俊美絕倫的臉龐滾落,落在了他的青衫上,蘊出朵朵悽清的碎花,看得人好不心碎。
“如果……如果有一天,當你找到一個男子,且是你更喜歡他的時候,我就會登到那個懸崖峭壁上,爲你摘下那朵花……”
“你愛不愛我……”他是愛她的……他是愛她的,連城捂住嘴,無聲地啜泣,任淚水如泉涌。
知曉他愛,可她就是任性的想問……
“我……我……我愛你……勝過愛我的生命,但我……不能……不能……”
“不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傻瓜,大傻瓜……
驀地,連城轉身,跑向皇甫熠,撲進他的懷裡。
環住他的脖頸,主動吻上了他。
皇甫熠怔住了,身子緊繃,一動不動,任她熱切地吻着,而他並未做迴應。
過了會,連城止住了這個極爲衝動,卻滿是深情的吻。
她纖手擡起,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流着淚笑道:“傻瓜!大傻瓜!你不想說出緣由,我不逼你,我不逼你……”吸了吸鼻子,她退後一步,笑着大聲道:“皇甫熠,我愛你,我愛你!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我不逼你,你想怎麼做由你,你不理我也沒關係,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我顧連城愛你!”她會自己找出他說不出口的緣由,她要和他一起面對,幫他解決,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她笑容柔和,輕聲道:“別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我不會讓自己有事,我還要等着做你的新娘呢!”說完,她踮起腳,在皇甫熠溫涼的脣上印下一吻,微笑着轉身走向院門口。
他必是啓用密音傳耳之術對她說了什麼,否則,她不會突然頓住腳步,跑向他,進而撲進他懷中,那般吻他,還說出那麼番話,尤其是那句‘我愛你’,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早就知她喜歡那一襲青衫,早就知曉她的心意,可聽到那三個字,聽到她對那抹青衫說出那三個字,還是刺痛了他,滿心酸澀上涌,他只有苦笑,只有獨自苦笑!陸隨雲站在原地,目中隱痛一閃而過。
任伯和離涵皆眼眶泛紅,他們被感動了,被連城說的話深深感動了……
經過他們身旁時,連城禮貌地點了點頭。
“二……”連錦眼裡淚水滴落,在連城看向她時,嘴角動了動,差點喚出‘二妹’,意識到這點時,她忙改口:“你……你……”說什麼?她要對二妹說什麼?而她又能說什麼?
連城看着她笑了笑,跟着提起輕功,瞬間失去蹤影。
“你該告訴他緣由。”回過神,陸隨雲長嘆口氣,緩聲道:“她心裡一定不好受,可她說出的話卻是理解你,理解你的難言之隱,理解你的苦衷!”
“我不是你。”
按住心口,皇甫熠忍着徹骨的痛,淡淡說了句。
陸隨雲又道:“是,你不是我,而我也不是你,可你該知道,她有能力和你共同面對一切,你以爲的保護,她並不需要。她是驕傲的,這點你比我要明白得多,可她拋去她的驕傲,當着你的面,說出了那三個字,足矣證表明她對你的心意。”
皇甫熠緊抿脣角,一語不發。
“像我們這樣的人,一生遇到真愛很不容易,而你,比我幸運,先認識了她,並得到她傾心相許,就該珍惜她,不讓她落一滴眼淚!”
再次嘆了口氣,陸隨雲深望皇甫熠一眼:“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雙腳輕輕一跺,他便蹤跡全無。
“噗!”
一大口鮮血噴出口,皇甫熠身子晃了晃,就往地上倒,任伯和離涵同時提輕功飄至他身旁。
“王爺!”
他們伸手相扶,卻被皇甫熠拒絕了。
他慢慢站穩身體,朝亮着燈火的主屋走去。
任伯和離涵不放心地跟在身後。
“去休息吧,我沒事!”回屋,關上房門,皇甫熠低啞而疲憊的聲音傳出。
任伯,離涵對視一眼,沒應聲,也沒離開。
“聽到你說‘我愛你’,我好高興,可高興之後就是心痛,不是血咒帶來的痛,是因爲不能大聲迴應你,擁你入懷所生出的痛……”靠在門上,皇甫熠握拳掩脣連嗑數聲,俊臉掛着笑容,他在笑,沒錯,他在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平生第一次,他落下了淚水,幼時經歷那樣的慘事,他都沒有落淚,卻在今日,在剛纔,看到她眼裡的淚水,看到她明明不開心,卻掀起脣角對他笑,笑着落下一滴滴淚,那一刻,他的心痛如刀絞,血咒,都是因爲血咒,致他們變成現在這樣,嘴角翕動,他無聲呢喃:“連城……連城……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血咒,我被人下了血咒,這血咒會讓我瘋魔,會讓我身不由己傷害你啊!”
轉身,他一拳砸在門板上!
“連城,我會解掉血咒,我會娶你,但眼下,只能,只能……”
無人的街上,連城慢慢走着。
他心裡很苦,而且他的嘴裡還溢出了血,他沒生病,怎會有血絲自嘴裡流出?
洛公子留下的那些醫書古籍中,有記載蠱毒的,好像還有巫術。
假如他嘴裡溢出的血,是因蠱毒導致,那麼在他食用冰靈果那日,就該有症狀顯現,就該已化解蠱毒。
巫術?他難道中了巫術,有人通過詭異神秘的法子,對他下了巫術?
是這樣嗎?
幕後的那隻黑手,是他對熠下的黑手嗎?若是他,那麼熠很早就已中了巫術。
“連城!”陸隨雲凌空而落,在連城身旁站定,溫潤的嗓音揚起:“熠親王應該是有苦衷的,別傷心!”
連城停下腳步,將目光挪在他身上,搖了搖頭,輕淺一笑:“我知道他有苦衷。”微微頓了頓,她續道:“我是有那麼一剎那間傷心,但當我知道他對我的心意沒變,我便釋然了,並被他的愛深深感動着,他是怕傷害到我,爲保護我,纔不對我說出緣由,我不怪他,我只會想法子從旁的途徑,找出那個緣由,然後幫他一起解決。”
“這就好!”陸隨雲壓下心裡的酸澀,微笑着道出一句。
“陸大哥,你知道嗎?在我剎那間傷心時,我感到我的夢碎了,幸福甜美的夢,很有可能成爲現實,伴我一生的夢碎了。”兩人並肩朝前走着,連城低語:“是他先招惹我的,是他一步步,在不知不覺中走進我心裡的,突然間讓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就算我再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原來是夢,終是夢,夢會碎,會遠去,可我卻捨不得它碎掉,想要竭力抓 牢它,奈何徒勞……”說到這,她脣角漾出抹笑容:“好在他轉瞬告訴了我,讓我知道我沒有愛錯人,讓我知道夢雖然是夢,但它沒碎,也沒有遠去,且未來某日會如我所想,成爲現實……”
“小心!”她的話尚未說完,身子突然離地,被陸隨雲攬住腰身,倏地一閃,隨之一支羽箭與她擦肩而過,接着,就有十多名戴着面具的黑衣刺客將他們團團圍了住。
“你們是什麼人?”陸隨雲放連城在地上站穩,眼神幽冷似劍,周身殺氣狂溢。
然,那些戴着面具,身穿勁裝,將他和連城圍在一起的黑衣刺客,根本就不說話,而是提起泛着刺骨寒光的利劍,直接襲擊過來。
單從這些黑衣刺客散發出的氣勢來看,他們絕非泛泛之輩。
“陸大哥,對不起了,看來今晚我要牽累你了!”連城朝陸隨雲歉然一笑,旋即運轉內力,紫金索驟時如怒龍出海,自她袖中竄出。
陸隨雲邊出招應對黑衣刺客們的襲擊,邊啓用密音傳耳之術告知連城:“他們訓練有素,多加小心!”
“嗯!”連城輕應。
交戰良久,對方只折去兩人。
連城鼓動真氣,舞動紫金索,奮力擊殺着。
訓練有素,出招狠厲,這些黑衣刺客好像與她之前遇到的多有不同。
他們進攻時,彼此相互照應,就像一支無堅不摧的特種兵。
忽然,連城眸光一閃,手中紫金索迅猛襲向一瘦高黑衣人。
只聽“噗”一聲,那被她擊中的黑衣刺客口噴鮮血,身子驀地往後飄出兩三丈遠。
“撤!”
那黑衣刺客踉蹌着站穩身形,而後大手一揮,嘴裡生硬地擠出一字。
“是!”
隨着應聲,其餘黑衣刺客不顧身上的傷勢,快速擡起同伴的屍身,與那黑衣刺客齊提氣,瞬間消失不見。
陸隨雲欲追,被連城出言喚住:“陸大哥莫追!”
“不趁機將他們剷除,他們不定哪日會再次行刺你!”陸隨雲收斂真氣,皺眉道。
連城淺笑搖頭:“他們身手非凡,且訓練有素,咱們冒然去追,不定會遇到什麼狀況,再者,就算咱們今晚解決了他們,也難保不會再有刺客行刺於我!”
稍頓片刻,她臉兒上的笑容隱去,神色凝重道:“這批刺客雖然殺氣很重,但他們出手的目的,好似在警告我什麼……”說到這,她嘴裡的話突然打住,隨之輕輕一躍,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枚金黃色的令牌。
‘暗’?
朦朧月下,連城的眸光緊鎖在令牌上,臉色變了又變,終冷凝。
“怎麼了?”察覺到她不對勁,陸隨雲不由問。
她沒說話,只是轉身將手裡的令牌遞向陸隨雲。
“這……這怎麼可能?”接過令牌,看清上面的刻字,陸隨雲身子驀地一震,愕然道。
連城秀眉微蹙:“可不可能要問過才能下定論。”
“你要進宮?”這就是皇上所說的周全法子?不,不,他是一國之君,且是明君,萬不會用如此極端的法子解決問題,但要真是……她進宮豈不是會有危險?
“嗯,我要進宮,現在就去。”連城點頭,從陸隨雲手中拿過令牌收好。
“我陪你一起。”如果那些黑衣刺客真是宮廷暗衛,那她進宮必凶多吉少。
“不用。”連城搖頭婉拒:“我不會有事。”
陸隨雲道:“我放心不下。”連城默聲不語,他抿了抿脣,溫和的聲音揚起:“走吧,你進宮若無事,我不會現身。”
“謝謝!”他的心意,她感知得到,但人的心只有一顆,因此,她只能在心裡說句抱歉,並儘可能不麻煩他。
“對我別說謝謝!”陸隨雲淺淡一笑。
皇宮。
“定國……你……你怎會……”皇甫擎坐在龍牀上,凝向連城,滿目不解。
都夜了,她爲何進宮?
而且眸光是那樣的令人費解。
“皇上想殺我!”清越的嗓音揚起,連城拿出令牌,展示在皇甫擎面前:“今晚,有不下十名黑衣刺客圍殺我,個個身手不凡,這是其中一名黑衣刺客身上掉下的物件,皇上應該不陌生吧!”
聞她之言,皇甫擎皺眉:“朕要殺你?且出動宮廷暗衛在今晚圍殺你?這話從何說起?”說到這,他伸手,“將你手中的那枚令牌給朕看看。”
連城上前,將令牌呈上:“皇上突然收我爲義女,又賜我公主封號,目的是不想熠親王與我有牽扯可對?”
“這令牌確實是宮裡的,但這並不能說明圍殺你的刺客就是宮廷暗衛,就是朕派出的。”皇甫擎先是就連城之前的話,給出答案,而後續道:“收你爲義女,朕是有那麼個意思,不希望小九與你牽扯上關係。至於賜你公主封號,後又加封你爲定國公主,其一,你既已是朕和皇后的義女,那麼賜公主封號再正常不過;其二,就你歸京後爲我大周百姓所做的每件事,當得‘定國’兩字。”
連城眸光清透,道:“我不在乎什麼公主封號,我就是想問皇上,爲何不許熠親王和我有牽扯?還有,我很懷疑,就是因爲你的不允許,纔派出暗衛扮作刺客圍殺我,從而取我性命。”
“胡鬧!”皇甫擎微有不悅:“朕要殺一個人,需要暗中動作嗎?”除去眼前的少女,他不是沒有想過,尤其是聽暗衛回稟,說小九近日有吐血,這一消息宛若響雷,擊的他差點暈倒。當時他就在想,或許直接除去她,小九身上的血咒就會自動消失,但那只是或許,他不能保證,不能保證她真不在了,小九的血咒便會解除,更不敢冒險,一旦小九知道是他動的手,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基於此,他打消了那個念頭,只希望小九能因爲心中對她的愛,慢慢疏遠她,直至忘掉她,這樣一來,對他們兩人都好。畢竟她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且於國於民有莫大的功勞,如果真就那麼死了,無疑是大周的損失。慢慢的,皇甫擎斂起思緒,注視連城,一字字道:“你們在一起的結果,將是你死他亡。”
今晚圍殺他的黑衣刺客與眼前的皇帝無關?
也是,皇帝要殺一個人,就好比捏死一隻螞蟻,何須暗中搞些小動作,並遺落下令牌,要她發現?
其中有詐!
必有詐!
連城正琢磨着皇甫擎說的前一句話,猛不防聽到他的後話,當即如被人潑了盆刺骨的冷水。
“我死他亡?我死他亡……這,這是什麼意思……”她目光呆怔,斷斷續續道:“他……他是不是……是不是中了什麼巫術……”
皇甫擎此刻不打算瞞她,他想着,或許連城知道皇甫熠身中血咒一事後,會主動遠離京城,從而化解他們二人間的‘死劫’。
“小九幼時被人下了血咒。”他輕頷首,似是回想起了往事,“那血咒是怎麼下的,又是何人所爲,朕並不知道。先皇過世前,告訴朕,說小九身中血咒,一生不能有心愛之人,否則,他會因爲心裡有愛,激發血咒,對愛人生恨……愛的越深,恨得就越深,最後會瘋魔,會身不由己殺死心愛之人,當愛人死在他的劍下,他身上的血咒便會自動化解……”
他沒再說下去,連城卻接住他的話,道:“而他清醒後,看到愛人慘死在自己劍下,以他的心性,及對愛人的深情,必不會獨活,這就是皇上說的我死他亡。”
皇甫熠……你,你個大傻瓜,爲什麼寧願我誤會,獨自承受血咒的折磨?
臉色發白,額上冷汗滴落,時常手捂心口,突然住進我侯府,給我無盡的寵愛,而後,默然離開,用淡漠的眼神看我,疏離我,就爲不傷害我,傻瓜……大傻瓜……
連城眸中頓生水霧:“他最近的變化,是因爲快要控制不了血咒可對?”
“沒錯。他越是想你,越是深愛你,血咒就越叫囂,他會心痛,一次比一次心痛,會吐血,終被血咒吞噬心智,做出身不由己之事。”
“看到我,與我在一起,會愈發激發他身上的血咒,是不是?”淚水沿着臉頰滾落,連城輕聲問。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