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剛剛他看到的,就是她說的手術,這……這實在是震撼人心,不僅孩子安然無恙,就是那躺在牀上,被剖開腹部,取出胎兒的婦人,此刻也體徵正常,奇蹟,簡直就是奇蹟!
婦人醒來的時候,夜已深沉,看到身邊躺在襁褓中的嬰孩,眼裡立時涌現出激動的淚花。
“是女兒,很健康。”連城在牀邊坐着,握住婦人的手,“你的兒子也沒事,他這會睡得很安穩,你放心在這醫館待幾日,我還會過來看你。”明亮的燈火,在這一刻,仿若全聚集在她身上,她微笑着,眸中的笑意比之暖陽還要溫暖。
婦人看着她,想透過面紗看清她的容顏,看清恩人的容顏,好銘記在心。
可是,她只看到個模糊輪廓。
但她知道,坐在牀邊,握着她手的紫裙少女,絕對有着一副美麗的面孔。
因爲少女的心是那麼善良,那麼美麗,那麼聖潔,諸天神明又怎會不賜予她一幅完美,沒有絲毫瑕疵的容貌。
她或許就是神之女,是來拯救他們母子的神女。
婦人眼裡的淚水滴滴滾落而出,她怎麼也止不住:“神女……謝謝您……神女……”虛弱的聲音,自她嘴裡緩慢溢出,連城看着她,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是神女,這天底下也沒什麼神明,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子。”
“神女……”婦人好似沒聽到她的話,目光牢牢鎖在她的身上,一直唸叨着“神女”兩字。
無奈嘆口氣,連城鬆開她的手,起身道:“我明日再過來看你,你好好歇着吧!”說着,她轉身交代袁大夫兩句,而後從頭上取下一支極爲雅緻的珠花,“袁大夫,大嫂母子三人就有勞你多費心了,今日出行倉促,我沒……”遞上珠花,她話尚未說完,洛逸軒已掏出一粒碎銀,塞入袁大夫手中。
“洛公子,這……這我不能要……”袁大夫推拒,說什麼也不收,“我什麼都沒做,這診金不能收!”先不說洛公子在坊間百姓們心中的口碑,就這氣質卓然的紫裙少女,她的言行舉止,已然令他深深爲之折服。
婦人說她是神女,或許她真就是呢,要不然,怎會從閻王手裡強人?要不然,她怎會以那麼詭異,極端的法子救人?
他是不信神鬼之說的,但此刻,他卻願意相信,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神女,來靈月爲拯救當下受苦難的蒼生而來的。
“袁大夫,診金可免,但大嫂母子的湯藥費,還有護理費,這些可是不能免的,手下吧,那是你應得的。”將珠花插回頭上,連城輕眸中含着淺笑,與袁大夫道。
“姑娘和洛公子儘管放心,我會安排人靜心照顧這位大嫂母子。”看了眼牀上躺着的婦人母子,袁大夫見實在推拒不過,便手下碎銀,目光落在連城,洛逸軒身上,保證道。
連城微笑頷首:“這就好。”
送她和洛逸軒走出醫館,袁大夫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靜謐的夜裡,兩人漫步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連城語聲輕淺:“謝謝!”
“我沒做什麼。”
洛逸軒想說,你不用向我道謝,可話到嘴邊,他又忍住沒說,只是很隨意地道出一句。
“是我生分了!”
沉默片刻,連城看向洛逸軒,莞爾一笑:“我們是朋友,我不該總時常向你道謝。”就他的身份,爲人,做出些助人之事,怕是從未想過要收穫“謝謝!”之類的言語,因爲他覺得,他做的一切再自然不過。而她,卻連續向他道謝,不僅在無形中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更是讓他多少感到不適。
這會兒想想,真是有些不該!
他人不錯,且很不錯,若當年沒他出手相救,她和三妹,駿兒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再有,前不久,他又出手救她,如此恩情,有機會,她一定會還他!
洛逸軒身子微微一震。
朋友?
她說他們是朋友!
平靜的心湖,頃刻間漣漪涌動。
如果……如果比朋友更近些,她會將他視作什麼人?
思量到這,洛逸軒的心驀地“怦怦”直跳,面具下的臉龐也隨之變得滾燙。 шωш ▪ттkan ▪¢ Ο
“咳咳咳……”許是情緒起伏過大,他禁不住連嗑數聲。
他的喘息聲有些急促,整個人看着尤爲不好受,連城見狀,頓住腳,眸色關心,輕聲道:“你沒事吧?”
洛逸軒只覺尷尬,但他一時半會說不出話,於是只能慢慢的搖搖手,等到氣息稍有平復,他直起腰身,看向連城:“夜裡涼,我怕是犯病了,沒什麼大礙。”
“那咱們快些回府吧!”
連城聽他之言不似作假,說着,便腳尖輕輕在地上一點,凌空而起。
洛逸軒提氣,與她並肩朝洛府後巷方向飄去。
滿帶着憂思的蕭聲在地牢中響起。連城凌空落於洛府花園中,不自覺地凝神靜氣,聆聽着周圍的動靜。
蕭聲?
是她晨起時聽到的蕭聲,只不過比之那時聽到的,此刻的蕭聲中有淡淡的喜悅,但更多的是憂思。
“夜裡涼,回院裡歇着吧!”
久不見連城移步,洛逸軒語聲輕緩,低語一句。
連城從怔忪中回過神,“嗯”了聲。
洛逸軒沒再多說什麼,提步沿着花徑漸行走遠。
“會是誰?會是誰將滿心憂思,用蕭聲全然傾瀉出?”蕭聲聽着似是很遠,卻又感覺就在不遠處,連城眉兒微蹙,暗忖:“我要去找找嗎?這樣會不會太過唐突?可是那蕭聲好像有股子無形的魔力,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到吹奏它的主人。”那還是循聲去看看,嗯,就去看看,不打擾人家就好。
會在哪裡呢?
洛府的花園很大,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假山怪石隨處可見,而且走着走着,還能看到一片片花林,那些花樹有成年男子那麼高,花冠很大,伴隨夜風拂過,清香怡人,花雨紛飛。
“這花園未免太大了吧!”無聲低估一句,連城穿過一片花林,朝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哪個在吹奏曲子?
沒人?蕭聲好像就是從這傳出的,怎會不見人?
盯着眼前不遠處的一座假山,連城眸光閃爍,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下顎,陷入沉思。
忽然,她突發奇想——人該不會在地下吧?
心念電轉,她扯脣一笑,搖頭喃喃:“怎麼會呢?好好的人,怎會待在地下?”鬼魂?是地下的鬼魂在吹奏曲子?
顧連城,你也真會想,竟把鬼魂也扯出來了!
連城自嘲。
不是鬼魂,那肯定就是人,在地下,難不成是地牢?
洛府後花園的下面有地牢?
結合上面的分析,連城神色驟然凝重。
月華清幽,如水流瀉。
連城啓用意念:我需要幫助,幫我找出地牢的具體方位和入口。
她的意念對象是螞蟻,對,就是不起眼的螞蟻。伴隨意念起,假山附近的螞蟻傾巢出動,片刻組成一隻螞蟻大軍。
藉着皎皎月色,連城看着腳下,延伸到不遠處假山背後的“黑色小徑”,滿意地笑了笑。
它們彼此靠攏,形成這條獨特的小徑,目的是爲她指出地牢的方向和位置。
可愛的小傢伙們!
她沒有踩在“黑色小徑”上,而是提氣,順着螞蟻大軍指出的方向,飄向假山後。
好了,辛苦你們了!
飄然落下,站穩身形,連城定定地看着假山上壁上一不怎麼起眼,凸出在外,有成人巴掌大的不規則石塊,暗忖:“這是機關?”螞蟻大軍接收到她發出的指令,不多會,全失去蹤影。
凝神靜氣,連城雙耳動了動。
沒錯,是這裡!
伸出手,她掌心真氣鼓動,機關開始慢慢旋轉。
左三下,沒動靜。
那就往右旋轉……
開了!假山壁向兩邊劃卡,雖有聲響發出,但並不大。
連城如今的眼力極好,通過敞開的縫隙,她看到通往地下的臺階。
身形一閃,她從可通過一人的縫隙中而入,隨着身後一聲輕響,假山壁上敞開的縫隙倏然合攏,同時間,連城眼前一亮。
只見並不怎麼寬敞的通道壁上,相隔數丈距離,就亮起一支火把。
爲防止有暗器,連城每下一層臺階都甚是小心。
這地牢也忒深了吧!
且不光深,還尤爲嚴密結實,她都已轉動機關,走過兩道石門,卻仍不見走到地牢中。
靜,周遭死一般靜寂,除過她嘴裡發出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
又是石門,連城嘴角微抿,清透的眸光閃了閃,直覺告訴她,這是最後一道石門,手上真氣運轉,機關在她掌心之下旋轉,跟着,悶響過後,石門向兩邊打開。
眼前豁然一亮,連城暗忖:“這哪裡是地牢,寬敞,整潔,沒一絲意味。”
牆上鑲嵌的顆顆夜明珠將偌大的密室,對,這應該叫密室,照得尤爲明亮。連城一步步朝前走着,倏地,她腳步頓住。
有人,這裡面有人,她有聽到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繼續移步前行,她看到密室左側的牆壁上,有道鐵柵門,放眼望去,距離那鐵柵門有十多米距離的右側牆壁上,也有道鐵柵門。
不是密室,這裡確實是地牢,是與密室同等嚴密結實,囚禁人的地牢。
站在鐵柵門外,連城神色微愕。
也不知從哪兒透進的風兒,吹得層層垂落而下的潔白帷幔,輕輕搖曳,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背對着鐵柵門耳力,長及腰際的烏髮,散落在腦後,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原地,好似沒發覺有人正看着他。
簫,他身旁的桌上,擺放着一柄竹簫。
她聽到的蕭聲是他吹奏的……
白袍着身,那是她見過最純粹的白,無半點污穢,極其隨意地穿在他身上。
——高雅清貴,溫文謙和。
這是他給她的感覺,就單單一個背影,給出她那樣的感覺。
甚至她還感覺到,對他,她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熟悉感,親切感。
爲什麼會這樣?
她爲何會對一個沒看到面容,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生出這種奇異的感覺?
男子負在身後,交握在一起的雙手禁不住收緊。
她的孩子出事了嗎?
否則,這個時辰,那人不會出現在這裡。
“有話就說。”
“你是誰?”
一淡漠,一輕淺,兩道嗓音同時揚起。
“不是洛霜!”男子暗忖,緩緩轉過身。
有多久他沒看到如此澄澈,純淨的目光了?少女身着紫裙,身形纖細,看着尤爲單薄,雖有與衣裙同色的面紗遮顏,可通過她的雙眸,他察覺出,他似乎是認識她……
腳步挪動,他走近鐵柵門,“你是誰?”距離鐵柵門還有兩步距離時,他頓住身形,脣角微啓,問連城。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誰呢!”好清俊的美大叔,他在打量她,他的眉眼,與她現在所擁有的容顏,有着四、五分相似,他會是誰?
有趣的女孩子,男子眼裡流露出一抹暖色,“只要你摘下面紗,讓我看清你的樣貌,我就告訴你我是誰。”他的一對孩兒也有這般大了吧,真希望能早些見到她們!
“好。”連城點頭,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擡手,她慢慢取下面紗,就見美大叔神情激動,目中有着難以掩飾的淚光。
“你……你是錦兒……”是他和怡的長女錦兒嗎?男子聲音輕顫,見連城目露疑惑,他又道:“鈺兒……你是鈺兒……對不對?”不是錦兒,那她就一定是鈺兒,是他十多年前,以己之身,抵擋洛霜的人馬,讓護衛帶出靈月的小女兒。
連城心裡基本有了答案,但她沒有直接承認,而是淺聲道:“你是……”
“我……我是你君父,是你的君父……是馮護衛帶着你回到靈月的嗎?你們怎知道我被關在這裡?可有進宮見到你的母皇,她還好麼?”這是他的小女兒鈺兒,她的樣貌幾乎與怡,與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就說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眸,便生出熟悉之感,原來這真是他和怡的小女兒!
連城掏出掛在脖頸上的月牙形玉佩,展露在男子眼前。
走上前,男子目中淚水滴落,修長的大手顫抖着伸向連城:“這是我和你們的母皇,親手爲你們姐妹雕琢出的玉佩,上面有你們的名字……”連城沒有動,沒有躲閃男子伸過來的大手。
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男子眼裡的淚漸漸止住:“你的這枚玉佩上刻着一個“鈺”字,你可以看看。”
連城沒看,因爲她在初看到這枚玉佩時,就知道上面刻着“鈺”字,但那時她沒有多想。
收好玉佩,她重新覆上面紗,眸光柔和:“我帶你離開這裡!”她果真與靈月錦公主是孿生姐妹,她不是寧遠侯夫婦的女兒,那個臨死前給她紫金盒,要她一定要收好的護院馮叔,原來是生父身邊的護衛。
連城腦中好多謎底倏然解開,但又涌上新的迷。
譬如生父爲何會被關在這裡?
再譬如,早些年前,靈月究竟發生何事,以至於她被護衛抱離靈月,流落到中原?
還有就是,她又是如何成爲寧遠侯夫婦的女兒?
真氣運轉,“咔嚓”一聲響,鐵柵門上的鎖子落在了地上,收斂真氣,連城推開門。
男子搖頭:“鈺兒,你快些離開這,幫你母皇除掉女巫和大將軍,君父不能成爲你的累贅。”他武功盡失,如果和孩子一起,肯定都難離開。
連城沒有說話。
只見她抓起男子的手腕,迅速搭脈後,方道:“你有武功。”男子驚怔,清俊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服下這粒藥丸,你的武功就會恢復。”用冰靈果製成的藥丸還剩下三顆,雖精貴,但用給該用之人,她一點都不會吝嗇。
再者,得了空,她可以研製出解百毒,增強內力的藥丸,這於她來說,不是難事。
男子想問連城,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已被洛霜廢掉武功,怎就單靠這一粒藥丸,便可恢復內力。
但他嘴角動了動,終沒問出口。
或許那冥頑不靈,執拗至極的女人,當初說廢了他的功力,只是用了什麼障眼法,隨後在他飲食中,加入某種可散功的藥物,才致他提不起內力,以爲武功真被廢。
服下藥丸,體內立時暖流涌動。
片刻後,男子調息,發覺他失去多年的內力,果真重回體內。
他嘴角翕動,想說什麼,卻聽連城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離開要緊。”
男子頷首,忽地似是想到什麼,忙道:“我們要……”他後話尚未道出,顧駿帶着哭腔的沙啞聲音倏地在地牢中響起,“二姐……二姐,你沒死是不是?我有聽到你的聲音……二姐……”
駿兒,是駿兒的聲音!
連城眼眶一熱,眸中淚水不可抑制地滾落而下,“駿兒!駿兒!你是不是在這裡……”身形如電,瞬間,她人已從男子眼前消失不見。
駿兒,她認識駿兒!
她很激動,這……
他本要說,帶着駿兒一起離開這地牢,沒想到,她不僅知道駿兒,好像彼此還很熟悉。
二姐,對了,他好像聽到駿兒喊二姐,瞬間就變得情緒激動……
比之見到他這個父親還要激動。
男子心裡微微有些發澀,不過,轉瞬便釋然。
十多年未見,鈺兒有她的故事。
相信很快,他就會知道她的故事,瞭解這個女兒。
一掌劈開鐵柵門,看着蹲坐在牆角,眼神呆滯,臉兒蒼白,形容消瘦的小人兒,連城眼裡的淚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駿兒……二姐來了……”蹲身,攬顧駿靠在懷中,連城輕撫着他蒼白的臉兒,哽聲道:“是二姐不好,都是二姐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顧駿慢慢的對上她的眼眸,看着她眼角涌 出的淚水,目光漸漸有了焦距:“二姐沒死,我有聽到她的聲音,她不會死的……”
“嗯,二姐沒死,二姐活着呢!”連城扯下面紗,微笑着點頭,“你是二姐的寶貝,就算二姐會有不測,也要保證你是安全的,也要將你設法送到大哥身邊!”
顧駿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絕美的容顏,看着那容顏上掛滿的淚水,嘴兒動了動,囁嚅道:“你……你真是二姐嗎?”是二姐的氣息,是二姐的聲音,是二姐以往看向他時的溫柔眼神,可是……可是樣貌卻不是二姐的,是他眼花嗎?要麼是他在做夢……
拭去他臉兒上的淚水,連城眸中的淚逐漸止住,笑道:“二姐變得漂亮了,駿兒不敢認了是不是?”她聲音輕快,眉眼彎彎,宛如月牙,“等咱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二姐就給你解惑。”
“比錦公主還要漂亮!”顧駿點點小腦袋,嘴裡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真的嗎?”
連城抱起他,笑問。
“嗯。”顧駿再次點了點小腦袋。
他沒有眼花,也沒有做夢,真的是二姐,她活着,她沒死,來救他了!
“哇”地一聲,他趴在連城肩上,大哭出聲:“二姐,我好想你,那個壞女人說你死了,我……我不信,我不信你會死……”
戴好面紗,連城在他背上輕拍了拍,柔聲道:“好了,不哭了,二姐沒事,二姐好着呢!”
吸了吸鼻子,顧駿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我不哭,二姐說過,遇事要堅強,冷靜……”說到這,他眼裡剛剛止住的淚,又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滴落而下:“我不想哭的,二姐,我真得不想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