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那回事,又何必情緒激動,何必加以理會?
此地無銀三百兩,完了,明家就要這樣完了麼?
明淮安父子,明家所有人,這一刻全低下頭,好遮掩臉上的羞愧,以及即將面臨的王者之怒。
“然而,就在我欲動手時,發現王嫂有孕在身,於是,我放棄了,但有人不依不饒,再次找我,要我無論如何也要幫忙除掉王嫂,卻被我嚴詞拒絕,沒再理會。”海明似是沒聽到明嵐之言,語氣不急不緩地說着,“王嫂是個好女人,雖然言行舉止有些奇怪,但她心地良善,從無害人之心,我想也正是因爲這一點,王兄纔會讓王嫂住進朝暉殿,纔會一心一意加以愛護。”
隨着他的話一句句道出,前一刻還憤怒咒罵,用生活垃圾丟傑克的民衆,個個眼裡全被同情,被愧疚填滿。
這樣的情況,不是雷明樂於見到的,之所以隱忍到今日,他爲的就是扳倒明家,又怎麼可能讓明家長女保住王妃之位?於是乎,他在海明音落的瞬間,高聲道,“三殿下,大王妃雖然沒有殺人,但現在的她的確已經不是大王妃,你這樣爲一個鬼怪附身的妖孽說話,難不成她真把你迷 惑住了?”
海明怒道,“王嫂不是妖孽!”
“她是,這可是明長老親口說的,王上、王后,以及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雷明說着,朝明長老看了一眼,而後目光挪至王上身上,恭敬道,“王上,這人叫崔三,曾是臣府中的一名護院,因爲手腳不乾淨,被臣趕出了府,王宮裡出事那日,他正好在街上閒逛……”
崔三傍晚時分在街上閒逛,誰知一輛豪華馬車自他身邊經過時,從車廂中落下一枚玉佩,同時,他還聽到車廂裡有奇怪的聲音傳出,因爲好奇,這崔三撿起玉佩揣進懷中,暗中一路跟着那輛馬車,直至馬車從明家宅院的後門駛入,這無疑令崔三更加好奇,心想如此豪華的馬車,主人不走正門,怎麼從後門而入?
見暮色落下,崔三靠着自己三腳貓的身手,潛進明宅,想着定要探個究竟。
就這樣,他發現了明夫人阮氏母女的秘密。
之前在雷府當差,多少知道一些主家和明家之間的過節,崔三心念電轉,覺得只要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訴前主人,那麼他就不必再爲生計發愁,就可以重新回到雷府當差,但他又擔心前主人不信他的話,於是思來想去,終拖到今日早上,才前往雷府,將撿到的玉佩,還有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全與雷明這個前主人稟報了遍。
玉佩上刻有王族標記,且刻有一個“曉”字,而這樣的玉佩還代表着主人的身份,地位,只有每位殿下的正妃才配擁有,雷明是四大長老之一,自然認識這玉佩,也知道這玉佩代表着什麼,更知道它對主人的重要性。
由此,他結合王宮中發生的事,及街上的傳言,斷定出大王妃,也就是傑克並沒有殺人,出宮逃離,而是被人誣陷,擄出宮,關進私牢裡一說。
當然,這些都是雷明向王上的說詞,實則,全是他爲扳倒明家,虛構出的故事情節。
王宮中有他的眼線,明嵐的舉動又一直在他的監視之中,知其當日行事,他的人自然暗中相助,從而爲一舉扳倒明長老,擊垮明家坐實罪名。
明長老的臉色很難看,他沒想到自己會有蠢笨如豬一般的孫女,被人利用竟不自知,以至於讓他,讓整個明家即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王上,你萬萬不能信雷長老的片面之言啊!老臣敢對天起誓,我明家之人,不管是哪個,絕對不會做出血脈相殘之事,更不會,更不會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他這話一則是爲自家辯解,一則是在影射雷明,說其爲達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知怎麼得到大王妃的玉佩,進而誣陷明嵐,誣陷明夫人阮氏。
此刻的他,也真是黔驢技窮了,單不說雷明使出的這一招,就海明道出的那些話,也足以讓所有人明瞭傑克是被誣陷,真正殺人的多半是明嵐所爲。
明家所有人這時皆抿緊嘴巴,垂首靜立一旁,生怕多說一句話,坐實雷明誣陷之言。
“崔三,雷長老說的可屬實?”王上看都不看明長老,而是望向跪在面前的崔三問道。
“回王上,屬實,全屬實,玉佩是奴在街上撿到的,嵐側妃和明夫人之間的對話,還有她們吩咐下人將大王妃擡下馬車,關進明府私牢,這些也是奴親耳聽到,親眼看到的。”當日傑克四人昏迷的瞬間,雷明的人以閃電之勢,從她身上拿走了玉佩。
原本傑克是不喜佩戴飾品的,但那日卻一時興起,隨手就將玉佩掛在腰間。
有心人惦記上你,那麼你的一舉一動,身上的每個細節之處,都會被他們惦記上。
雷明的人拿了玉佩,隱在暗處,看着後面的事在眼前發生,隨後,又跟着明嵐的馬車出宮,潛進明府,目睹明夫人阮氏母女吩咐身邊的奴才,將人關進私牢,這才抽身前往雷府,向主子覆命。
“嵐側妃,你可有話要說?”王上幽邃的眼眸朝明家人站的方向瞅了眼,語聲輕淡,但卻透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明嵐身子一顫,忙走上前行禮,“回父王,嵐兒沒做過那樣的事,嵐兒……”話還沒說兩句,眼淚已順着臉頰不受控制地滾落而下,看着好不令人憐惜。
王上最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見她這樣,不由皺了皺眉,“你沒有,那當日宮裡出事,你可有出宮回明府?”若睜眼說瞎話,那麼他也就沒必要再問下去了。
“有的,宮外傳話進來,說母親身體不適,嵐兒便吩咐奴才備車,出宮回明府看望母親,今個母親身體稍有好轉……”她欲往下再說,卻被王上擡手製止,接着就聽到王上問母親阮氏,“明阮氏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阮氏恭謹上前,跪地道,“回王上,嵐兒所言屬實,臣婦無話可說。”
突然,男子暴怒的聲音,在廣場上空響起,“放開明曉!”遠遠的,海晏就看到形容消瘦,衣袍髒污,碎髮散亂披在肩上,被綁在火刑架上的女人,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因爲滿心的怒氣,只顧着懷疑她,懷疑她殺人,出宮逃離,沒想過她是被殲人陷害,提快速度,他疾馳至火刑臺上空,飄然而落,“放開明曉!”目中噴火,他看着王上咬牙道。
捆綁她的玄鐵鏈上灌注着深厚的法力,就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將其摧毀。
“宴兒,明長老說你的正妃是鬼怪附體,是妖孽,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可亂來。”王上對上他赤紅雙目,心平氣和地說了句。海晏當即大笑出聲,那笑聲尤爲悲愴,痛楚,只見他手指傑克被綁在火刑架上的雙手,指着那被包紮的腕部傷口,一字一句道,“要是我沒猜錯,明曉的手腳筋已被人挑斷,是與不是?”王上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便聽到他續道,“試問一個斷了手腳筋,挺着孕肚的女人,她能在你,在你,在你們這些人面前逃跑嗎?”伸出手,他指着王上、王后,指着明長老,雷明,指着高臺下的所有人,怒聲道,“你們回答我,她能嗎?能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嗎?”
傑克在他落於高臺上那一刻,只是短暫怔愣了下,接着便在心裡連翻白眼。
“有病啊!我都已經這樣,才逞英雄蹦躂出來救人,絕對是有病,哼,別指望我心存感激!”這麼想着,可心口還是有那麼點泛酸,他沒有忘記明嵐在地牢中吐出的憤憤之語。
在乎,喜歡,護着他,她說海晏在乎他,喜歡他,護着他,現在想想,似乎,好像是有那麼點。
閉上眼,傑克不再想明嵐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打算再看海晏。
“放開明曉!”幽冷的眸光凝注在王上身上,海晏又道。
他的聲音如他的眸光一樣,冷得令人禁不住周身生寒。
“宴兒,你和老三先下來,等事情弄清楚,父王自會命明長老解開玄鐵鏈。”難道那明曉真是鬼怪附體,真是妖孽?要不然,他的兩個兒子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忤逆他,對其竭力維護。
王上眼神複雜,望向傑克。
“王,要不你就聽宴兒的,先命明長老將人放下來吧!”手腳筋皆被挑斷,如果所有事真是嵐側妃和明家所爲,那這一家人未免也太狠心了,王后在王上耳邊低語一句,然後凝嚮明夫人阮氏母女,眸光變得疏冷起來。
“不可。”王上搖頭,道,“若說我之前還對宴兒正妃的身份持懷疑態度,那麼現在我基本可以肯定明長老之言。”他的兒子心智之堅,作爲父親,他是知道的,再者,沒有發生明曉割腕那件事之前,宴兒可是連正眼都不看那女孩子一眼,奇怪的是,自那件事後,明曉性情生變,言行舉止粗俗,宴兒卻對其慢慢動了心思,這要不是鬼怪,妖孽作祟,又作何解釋?
海晏心口鈍痛,見王上始終不鬆口,不由展開掌,登時,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躍然出現在他掌心,“解開玄鐵鏈!”握緊匕首,他朝自己身上猛刺下去,“解開玄鐵鏈,放下明曉!”拔出匕首,他再次猛刺下去,鮮血如注,噴涌而出,臺下衆人大睜雙目,響起陣陣吸氣聲。
“王兄不可!”海明悲聲喚道。
王后從椅上站起,情緒激動,目中含淚,亦高聲喚道,“宴兒,不可啊!你不能這麼傷害自己!”兒子痛在身,母親痛在心,傻孩子,怎能這樣傷害自己?海悠一直在王后身邊站着,因爲藍薇兒的死,她對傑克生出了怨氣,所以看到傑克被綁在火刑架上,被憤怒的人們丟爛菜葉,臭雞蛋,果皮等生活垃圾,她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生出。
比之和傑克親近,藍薇兒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看來,傑克就是個惡毒的女人,竟心狠到不惜殺死藍薇兒,殺死夏秋,也要離開她的王兄。
令她沒想到的是,事情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樣,不是大家聽到的那樣,他們所有人極有可能冤枉了王嫂,冤枉了那被綁在火刑架上,挺着孕肚的女子。
否則,三王兄不會說出那些話,不會不顧一切地趕至火刑臺上救王嫂。
否則,王兄也不會自殘,以此迫父王將王嫂從火刑架上放下來。
海悠眼裡漸生水光,走至王上身旁,求道,“父王,你就命明長老放下王嫂吧,我也相信王嫂不是鬼怪附身的妖孽,父王,悠悠求你了,你若再不命明長老放下王嫂,王兄是不會住手的。”海晏身上已出現三四個血口,身上衣袍已被鮮紅的血染紅大半。
他刺的每一下都很深,好似唯有這樣,才能體會到傑克身上的痛。
“蠢男人!哪個要你自殘了,哪個要你救了?”在海明喚海晏那一聲時,傑克睜開了眼,入目便是鮮血飛濺,心一緊,她眼底迅速劃過一抹痛色,想張嘴阻止,卻在想到自己已經失聲,只好閉緊嘴巴,看着海晏用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在身上猛刺,從而迫王上下令,將他從火刑架上放下來,“真蠢,我又不喜歡你,何必這樣?真不喜歡麼?我真不喜歡他麼?”許是失血過多,海晏挺拔的身子晃了晃,跟着單膝跪地,嘶聲道,“放明曉下來!”
雷明怕事情有變,望向火刑臺,出聲勸道,“大殿下,身爲人子,您不可以這般逼 迫王上啊!”明家必須在今日倒臺!
“將大殿下,三殿下帶回宮,沒我的允許,不可踏出寢殿一步。”王上終於說話,卻不是下令放下傑克,而是命身後的侍衛將海晏,海明帶回王宮,準確些說是押回宮。“是,王上!”隨着應聲,數名身手尤爲矯健的侍衛,手持兵器,徑直走向火刑臺。
海晏握着匕首,眸光如寒冰般盯着那些侍衛,“我看你們誰敢上來!”海明在他身側站着,眼裡聚滿憤怒,衝着那些侍衛亦喝道,“不想死,最好止步!”
“大殿下,三殿下,請!”那些侍衛不懼他們的怒意和威嚇,上到火刑臺上,其中一人不卑不吭道。
“是你自找的。”海晏緩緩站起,朝着那侍衛就是一掌,只聽一聲悶響,那說話的侍衛已掉下火刑臺,躺在地上,口中鮮血直往外溢出,看樣子不死也殘。海晏這會兒只想着救下傑克,旁的他一概不顧。
王上見此情景,終於動怒,冷喝道,“宴兒,你鬧夠了沒有?”
“我沒有鬧,我只是請你下令,將我的王妃從火刑架上放下來!”在他說話的時候,海明伸出手,自他出血的幾處傷口上快速劃過,慢慢的,鮮血不再往外涌出,海晏朝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後看着王上又道,“父王還是不準備下令麼?”
被自己的兒子在臣子,子民面前這般逼 迫,王上只覺自己的王者威嚴掃盡,目光沉冷,下令道,“行刑!”
雷明眼巴巴地正候着他這句話呢,聞言,直接朝着火刑架下面圍着的木柴施法,海晏,海明怔住了,他們沒想到王上會這般心狠;廣場上的民衆也怔住了,他們沒想到他們的王會在事情尚存在疑點的情況下,便下令處死那綁在火刑架上的女子。
這一刻,他們再沒有看熱鬧的心思,再沒有義憤填膺的念頭,有的只是同情。
忽然,他們看到朗朗碧空之上,飄來一股子水流,那水流似是長了眼睛一樣,當空澆在那燃起的柴火上,火滅了,人們愕然地看着這一幕,接着就見一高一低,兩抹青色身影凌空飄來,“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皇甫熠飄落在海晏,海明兩兄弟身旁站定,連城則懸浮在空中,與傑克面對面相視。
“老大,我,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就知道我不會悲催地死在這。”傑克眼眶溼潤,嘴巴一張一合,卻無半點聲音發出。連城眼裡淚水滾落,知道他必是遭人暗算,從而失聲所致,但她讀的懂脣語,他們“獵豹”中每個成員都讀得懂脣語,“你怎麼這麼笨,怎麼這麼笨,被人害成現在這狼狽樣!”
“你知道的,在咱們幾個中,我是最笨的一個。”傑克嘴角牽起一抹笑容,眼裡淚水亦不受控制地滴滴掉落。
皇甫熠眼神冰冷,負手而立,凝視着火刑臺下的所有人,薄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這樣的他,令人從骨子裡心生畏懼。因爲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這裡所有人都無法與之作比。
靜,整個廣場上靜寂無聲,人們的目光全鎖在這乍然出現在火刑臺上的男女身上。
啞奴匆忙趕至這裡時,見人們齊齊將目光投向火刑臺,心裡禁不住一突,亦擡眼望了過去,看到傑克被綁在火刑架上,心驟然一痛,擡手按住衣襟處,目光決然,就往人羣中擠。他要見王上,要親手將衣襟內的東西交給王上,只有這樣,那些披着尊貴外衣,心思卻險惡至極的貴人們,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也只有這樣,那被綁在火刑架上的孩子,才能最終得救。
“啊啊啊……”在人們異樣的目光下,他終於擠到廣場最前面,終於到了王上面前,跪倒在地,他擡手比劃着手勢。
明長老、明夫人阮氏、明嵐,以及明家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刻都聚在了啞奴身上,他們不知府中這位老僕要做什麼,只看到其向王上比劃了一連串手勢,接着將手探進衣襟內,取出厚厚的一沓紙,雙手捧起,呈於王上面前。
接連發生的一切都太過突然,以至於王上的心神久久未從火刑臺上收回。
而明家諸人僅片刻功夫,便知啞奴手裡捧的是什麼,尤其是明夫人阮氏母女,她們心裡最清楚啞奴捧着的那一沓紙上所寫的內容,可是阮氏心有疑惑啊,啞奴根本就不識字,又怎會書寫?但爲防止萬一,她擡眼瞪向啞奴,希望憑着自己的眼力能令這老僕畏懼,從而收起手中的東西,趕緊退到一旁去,奈何啞奴似是沒感受到她那陰冷至極的目光,雙手依舊高高捧着那沓寫滿字跡的紙,請求王上閱覽。
“呈上來吧!”王上終於回過神,看着他道出一句。
啞奴起身,恭謹上前,將捧着的那一沓紙遞到了王上手裡。
“火刑臺上出現的那一男一女是誰?他們難道是大王妃在陸上的朋友,此刻突然出現是來助明家脫困的嗎?若真如此,我該怎麼辦?就這樣放過明家,繼續忍氣吞聲下去?不,我無法放棄,也不能放棄,因爲錯過今日之機,我怕是再無可能扳倒明家那老東西……”雷明眼睛半眯,看着皇甫熠,心緒激烈翻轉,想着如何令自己籌謀已久之事,繼續進行下去,因而,他沒有留意啞奴,沒有看到王上邊看啞奴呈上的那一沓紙,神色邊發生着明顯的變化。那變化是怒,是狂怒,但王上卻在極力隱忍着,剋制着自己怒火爆發。
待他看完最後一張紙,冷厲的聲音驟然響起,“雷長老你可知罪?”
雷明身子一震,惶恐地跪倒地上,“回王上,臣不知自己犯了何罪。”怎麼回事?王上怎突地對他發火,還問他可知罪?額上冷汗涔涔而落,雷明靜候王上後話。“將這一沓紙拿給雷長老看看,讓他明白自己所犯何罪。”朝身旁的侍衛說了句,王上不再言語。
恭謹地接過他手中的紙張,那侍衛奉命送到雷明手裡。看着紙上書寫工整,卻沒有力度的字跡,雷明的臉白了又白。
雷耀還活着,他還活着,這怎麼可能?
多年前他就沒收到過雷耀從明府送出的消息,後來他還安排人從明府下人口中打聽過,得知的是有個叫“徐耀”的下人因爲犯了少夫人阮氏的忌諱,被趕出了府。徐耀就是雷耀,被趕出府,不過是爲掩人耳目罷了,他知道那個他最爲信任的……多半已被明淮安的夫人阮氏在暗地裡處死了。
至於緣由,無非是對方識破了徐耀的身份,爲遮自己的醜事,纔將人給了結了掉。
慢慢的,他將手中的紙張遞迴那侍衛手中,然後將目光落到啞奴身上,“你是雷耀?”雖是問,但他心裡已有答案。
啞奴看他一眼,目光尤爲複雜。
片刻,只見他擡起手,沿着耳際扯下一張薄如蟬翼般的面具,在雷明面前證實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背也隨之挺得筆直,不再佝僂。
明夫人阮氏一看到他的真實樣貌,當即嚇得驚叫一聲。
不,他不可能還活着,當年她有着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並灌藥致其失聲,最後還親自給他一劍,確認人已死,才暗中派人丟入海里的。
若眼前之人不是他,又能是誰?是他,她熟悉他的樣貌,當年也正是因爲他那俊秀的容顏,才引得她一步踏錯,給自己招來一生也抹不去的污跡。他活着,還以啞奴的身份重新回到明府,回到她身邊,卻沒有找她報仇,爲的怕是那蠢丫頭吧?一定是,一定是爲那蠢丫頭,今日之舉,他也是爲了那蠢丫頭,方揭去僞裝,以真面目示人。
啞奴呢?真正的啞奴去哪裡了?
莫非已遭遇不測?
“將那沓紙張拿給明長老也看看。”王上沒理會雷明,還有明夫人阮氏臉上的表情變化,只聽他又吩咐那侍衛一句,而後沒再言語。
明長老看完紙上的內容,差點氣得背過氣去。
淫 婦,他明家竟然娶了個淫 婦進門,因爲這個淫 婦,整個明家,甚至是明氏一族今日怕都要完了!
雷耀的目光此時緊緊凝聚在傑克身上,裡面溢滿了疼惜。
曉,曉是他的女兒,自重新回到明府,以啞奴的身份呆在阮氏身邊,他就隱約感覺到,感覺到閨名叫曉的小姑娘,是他的孩子。看着明曉,雷耀的記憶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那時他是雷明身邊的近衛,因身手好,人靈活,極得主子信任。有天,雷明傳他到書房問話,告知他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派給他去做。
知道要做的事是什麼後,他第一反應就是不能答應,似乎是看出他心裡的想法,雷明道出一個有關他身世的大秘密,並說只要事成,他就會被家族承認,予以認祖歸宗。
從小到大,他都以爲自己是雷家老家主收養的孤兒,卻不成想,他是其在外和女人生下的孩子,連庶子都算不上。
雷明見他還不點頭,於是又說他的生母只是個奴隸,根本就不配給主人生子,是其母心慈,說服父親,方纔有的他。生母難產而死,他一出生便被抱回雷府,等到記事後,就在雷明身邊做伴讀,隨後又成其近衛。
說起來,若不計較身世,他在雷府過的日子還是很好的。
許是身體中留着雷家的血,又許是身爲奴,多年養成的唯命是從,致他應下雷明,決定做那件事。
化名徐耀,賣身進明府,因有手腳功夫,很快被安排做了一名侍衛,且聽命於少主人——明淮安。
雷明也真是卑鄙,爲助其父扳倒明長老,扳倒明家,什麼法子不好想,偏想出一出紅杏 出牆之計,從而令明家在鮫人一族中的威望,因醜聞而一落千丈。
他要雷耀設法接近明淮安的妻子阮氏,還不能讓對方察覺出端倪,在成功給阮氏留下好感後,便找準契機行事。
明淮安夫婦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在雷耀進入明府之前,阮氏已經爲明家誕下嫡長子明默,可是自此過了三四年,就沒再見阮氏傳出喜脈,明長老爲了子孫興旺,便做主給明淮安納了房良家女子爲妾。
阮氏自然不高興了,可她又不能多說什麼?
是人都有感情,時日久了,明淮安竟在阮氏院裡歇息的次數愈來愈少,這讓阮氏每到日暮落下時,都會甚感心痛,她心想,“我阮氏雖沒有出長老,但我阮氏也是名門貴族,而我又是阮氏的大小姐,憑什麼要受這樣的氣?”於是,她開始以酒解愁。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阮氏內心感到孤獨寂寞的時候,她留意到了徐耀,留意到樣貌俊秀,話極少的年輕侍衛。內心空虛的她,慢慢的發現自己又充實起來了,她喜歡看到徐耀,喜歡看到那一抹高大頎長的身影在院裡走動,於是,她總尋着法子找徐耀爲自己做事,好方便近距離看到對方。
一來二去,她覺得僅是看着思慕的男人已滿足不了自我情感宣泄,可要做出不知廉恥之事,她又邁不出那道坎。
雷耀是帶着目的進明府的,看出阮氏對他有意,起先,他心感厭惡不已,覺得這個女人輕浮,哪有半點貴族女子該有的矜持,因此,只要阮氏不着下人喚他,他能避則避,儘量不出現在阮氏面前,這顯然與他進明府的目的背道而馳,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熟料,明淮安去妾室院裡的次數更多了,一個月裡幾乎有二十五六天在妾室那安寢。
阮氏爲此變得憔悴不堪,但她沒有落淚,沒有求明淮安留在自己身邊,只是獨自黯然神傷。這樣的她,看在徐耀眼裡,禁不住心生憐惜,尤其是阮氏倚欄而坐,凝望亭外落花紛飛時,臉上浮起的憂傷,更是惹人心疼。
雷耀沒經歷過感情,在他看來,女人是需要疼寵,呵護的,說來阮氏樣貌是極美的,任哪個男人看了都會心生悸動,他有些不能理解明淮安,不能理解有這麼美的妻子在身邊,爲何不知愛惜,卻偏要寵一個妾室。
有憐惜,有同情,慢慢的,也就滋生出了異樣情愫。
發覺自己一看到阮氏,會感到心跳加快,雷耀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心知這樣於他沒有好處,但無論他怎樣剋制,看到阮氏時,他依舊感到不自在。
阮氏是個女人,心思又細膩異常,豈會看不出他的微妙變化?
而她,並沒有捅破雷耀的心思,只是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夜裡,打發身邊的丫頭早早歇息,獨留雷耀在屋外廊檐下給她守夜。
坐在案几後,她一杯杯地喝着酒,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喚雷耀進屋陪她喝兩杯。
雷耀拒絕。
阮氏當即就淚如雨下,淒涼笑道,“陪我喝杯酒你都不願意,我就那麼讓人討厭嗎?”走出屋,她伸展雙臂,仰起頭站在雨裡,任雨水打在身上,她無聲哭着,整個人看起來痛苦極了。雷耀已經動了感情,看着這樣的她,自然心有不忍。
“進屋吧,淋雨會生病的。”走上前,不顧阮氏掙扎,硬是將人扶進屋裡。
當他要轉身離開時,阮氏突然從身後抱住他的腰身,臉貼在他的背上,抽泣道,“別走,你別走,坐下來陪陪我好麼?”雷耀周身緊繃,一動不動,他沒有應聲,但也沒走出房門。雨下大了,風也呼呼響個不停,半開的房門“咯吱”一聲關在了一起,阮氏笑了,但笑聲裡仍夾着痛苦,“你看,連老天爺也讓你留在這陪陪我呢!”說着,她鬆開雷耀的腰身,改握住他垂在身側的大手,拉着他坐在了案几旁。
雷耀不知自己怎就端起了酒杯,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自己後來都做過什麼,只知當他醒來時,與阮氏赤 果相擁,那一刻,他眼裡有着掩飾不住的驚慌,雖說他來明府的目的就是要整這麼一出,可當一切真發生了,他卻感覺到了手足無措。
“你,你……”阮氏也清醒過來了,看清楚眼前的狀況,忙抓過錦被裹住自己,而後別過頭,不再看雷耀,手指門外道,“你出去,立刻出去!”套上衣物,雷耀沒做多停,就到了門外。夜色如墨,雨還在下着,屋裡隱約間傳出女子的哭聲,無形中將他的心神攪得更爲燥亂。
翌日,他儘量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阮氏身上,以免不知如何自處。然,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阮氏還似往日一樣,該怎樣便怎樣,好像昨晚的事壓根就沒有發生過,爲此,雷耀心裡禁不住自嘲一笑,便也沒再多想。
晃眼過去一個多月,這期間,明淮安有在阮氏這裡歇息過數晚,而周遭一切也並未因那個雨夜有任何變化,這讓雷耀提起的心終於落在了實處。
誰知,一直不見他傳出消息到雷府,雷明暗中派人來催,讓他儘快想法子將那件事實施,就在他猶豫不決時,阮氏自那雨夜過後,又一次找他。這次,還是在夜裡,在一個雨雪交加的夜裡,阮氏說她有孕了,說她很害怕,不知腹中的孩子是明淮安的,還是他的,問他該怎麼辦。
雷耀懵了,完全沒想到阮氏會懷上他的孩子,就一次,就那麼一次,阮氏竟有一半可能懷上他的孩子,心潮瞬間起伏不已,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端起案几上的酒盞,想都沒想,仰頭就喝進喉中。
下一刻,他只覺咽灼痛無比,緊跟着周身無力,張嘴想要說話,奈何發不出半點聲音。在臨暈倒之際,他看到阮氏眼裡含恨,嘴角噙着冷笑,說他給她帶來了一生的污點,說要他死,說即便孩子生下來,也別想得到她的疼愛。
腹部被利器刺入,看着阮氏手中滴血的匕首,他徹底暈了過去,想着就這樣死了也好,否則,他勢必會找這個惡毒的女人討回公道。
忘憂島上有座山,名玉山,位居西南方位。
雷耀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在一座山洞裡,心在跳動,那就證明他沒死,可是手腕,腳腕,以及腹部傳來的痛感,讓他知道自己基本已成了廢人。對於能活着,他沒感到有多驚喜,只是怔怔地盯着洞壁,心道,“是誰救了我?阮氏要置我於死地,是誰不顧惹怒她,將我救了下來?”啞奴揹着藥簍出現在他眼簾中時,他知道了,知道定是阮氏身邊,這位極爲忠心的醜僕救了他。但事實卻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啞奴懂醫,懂毒,用手比劃,說雷耀喝的那杯酒水中的毒,是阮氏從他那拿的,還說雷耀是他奉命連夜丟進海里的,最後說到,許是雷耀命不該死,竟被海浪吹到玉山腳下,他只是來此採藥,好巧不巧遇到,便一時心軟將其救下,背到了這處山洞中養傷。
聞他之言,雷耀並未心存感激,但也沒有生出恨意,畢竟啞奴只是個僕從,主子讓做什麼就只能做什麼,身不由己。可是他之所以筋脈被廢,口不能言,與啞奴也脫不開干係,所以,他不感激這個救命恩人,一點都不感激。
在山洞中養了多半年傷,斷了的筋脈雖被啞奴的妙手儘可能地醫治,但還是不能使出大力氣。
啞奴身量不矮,但由於先天之疾,腰挺不直,走路總是佝僂着背。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