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鳳來帝留下了慕容宥、慕容晟、慕容昶三人,道:“朕欲遣杜銘前去邊城,接管邊軍,進而管控草原,你們認爲如何?”
慕容昶不由得一凝眉。慕容宥神情四平八穩,見鳳來帝看他,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塞罕草原荒廢已久,難得弟妹神力教化,之後自然該功成身退,交與精兵強將掌管。”
鳳來帝微微點頭,慕容晟一言不發,鳳來帝也不強求,便道:“晗兒,你說呢?”
慕容昶道:“塞罕草原多族混居,民風彪悍,宜教化安撫,不宜兵戎相見。派兵將駐紮警戒,乃是必須,但最好不要過烏拉山,草原上事便交與鳳誠,若有需要,暗中與其聯絡便是。”
慕容晟淡淡挑眉,瞥了他一眼。他向來知道這個三弟玩世不恭,縱是極莊重的事兒,也常常出言恢諧,這次卻答的極爲正經……其實鳳來帝正是不想讓草原諸人,太過於信服鳳誠,或者說信服騰格里天神,卻不知有皇上,所以纔要派個將軍過去……他不信慕容昶看不出鳳來帝的用意,他明明有更多更巧妙的說辭,卻說的如此直截了當,這是爲何?
看他眉宇深凝,慕容晟若有所悟,低下了頭,若他的妻兒也遠在天邊,處身水火,想必,他也無法冷靜罷?
鳳來帝看在眼中,微微沉了臉,淡淡的道:“杜卿去了,自然會酌情處置,草原衆匪,經兩國交戰之後,想必也是大傷元氣,若能趁機清剿,豈非永絕後患?”
一言入耳,慕容宥也不由得略偏頭,瞥了一眼慕容昶的神情。
其實鳳來帝這話說出來,着實令人寒心,若是早說要清剿土匪,那慕容昶夫妻這些日子的辛苦籌謀,兩地分居,便俱都成了無用功,不但不是草原諸族的恩人,反而成了兩面三刀的小人。那些人縱恨皇上,卻必定更恨他們。慕容宥極想在慕容昶面上看到不甘忿恨,他神情卻始終淡淡的。
鳳來帝隨即道:“朕意已決,就這樣吧!”一邊招手,陳得勝便躬身退了出去,顯然連聖旨都早已經擬就。鳳來帝道:“你們回去吧。”
慕容昶問:“父皇,卿卿?”
鳳來帝擺擺手:“當日是你主動要去,今日事情未了,便該全始全終,爲何倒又着急起來?”
慕容昶微微凝眉:“是。”
當天下午,杜銘便奉旨出京,帶着裝備齊整的一萬兵馬。烏拉山向來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否則也不會在邊陲之地,只有三千散兵遊勇,可是杜銘竟帶了一萬兵馬,這分明是要趁機踏平草原了!若他們真的發兵草原,那麼,剛剛被奉爲神明的鳳卿卿,轉眼就會成爲衆矢之地!倒不信慕容昶還能沉的住氣!
可是直到第二日,珺王府仍舊無聲無息,慕容昶沒有試圖見駕,沒有試圖解救他的人質朋友,更沒有試圖阻截杜銘,好像從頭到尾都不在意。
慕容宥終於急了。如此太平盛世,諸國有實力犯邊的也只有赤狄契丹,這個混水摸魚的機會太難得,若再等下去,還不知什麼時候纔會再有。他已經年近不惑,失財失勢,拖的愈久,對他愈是不利。
既然慕容昶不動,他就幫他動!反正是他的妻子在草原,他又向來是衆人眼中的江湖浪子,號稱寵妻如命,這種情形之下,做出甚麼事情,都不奇怪!換句話說,不論發生甚麼事情,旁人都會以爲是他做的!
當日午後,宮中,盛貴妃說起前些日子爲慕容初求了一簽,求他身體安康,這兩日果然好些,該帶他去護國寺還願,順便也出去散散心,陳得勝也在一旁幫腔,鳳來帝只含笑聽着,面上喜怒絲毫不顯,直等兩人說了許久,才道:“也好,吩咐他們準備一下,明日便去罷。”
盛貴妃一喜,瞥了陳得勝一眼,陳得勝笑的滿臉褶子,便下去吩咐了。鳳來帝好似全無所覺,又待了一會兒,轉身去了御書房,等到下午,出宮的事情便已經闔宮皆知。
帝王出行,縱然就在京郊,也是好一番忙亂,一行人浩浩蕩蕩上了百望山,等到兵馬儀仗進了護國寺,不一時,忽聽轟然一聲,竟是地動山搖,隨即轟隆連響,竟是無數霹靂神機齊齊向這邊激射過來。
霹靂神機便如小型火炮,威力極大,每一攻着地或觸物後會爆開,波及範圍將達方圓十丈左右,人畜草木,將碎爲闔粉……
不過是半盞茶時分,諾大的護國神寺主院,便成了一堆廢墟,衆人慘叫聲不忍卒聽,隨即,便有數個黑衣人飛也似的縱躍過來,開始在廢墟中翻找。塵砂飛揚中,摻着血腥氣,卻並不濃重,那黑衣人一腳踢到一個牆角的碎屍,看上去是一條斷腿,可是踢開來之後,衣服裡面,卻包着些稻草。那人一怔之際,忽覺不對,猛然擺手道:“有詐,退!”
話音未落,便聽呼喝聲聲,居中的碎石忽然大片大片向上掀起,數個身着勁裝的男子自地底疾衝出來,與那些黑衣人戰在一處。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武功卓絕,在這些勁裝蒙面的人手上,卻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很快就束手就縛。而與此同時,對面的山坡上,剛剛操控霹靂神機的兵將,尚未來的及撤下,便被從天而降的御林軍抓了個正着。
一片混亂之中,忽聽有人疾喝道:“保護皇上!”隨即,大片兵將衝了上來,領頭之人,竟是杜銘。
站在樹頂上的慕容昶微微挑眉,若不是他昨日已經得到了消息,這會兒看到這個本來應該發兵草原的杜小將軍,必定十分詫異,可此時看到,卻只能嘆一句帝王心機果然深沉。只是一步,便將三個兒子全都逼得現形了。
此時,小小的百望山上,竟有四撥勢力,最先下手的是周巍的周家軍,之後是慕容宥的死士,而對付死士的,自然是燕盟的人……對付周家軍的御林軍,則是由慕容晟帶領。
還真是熱鬧!忒熱鬧!
此時,身在佛寺後院的盛貴妃眼見異變迭生,早已經驚嚇的昏厥過去,直到被人扶回宮中,猶失魂落魄,只喃喃的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眼看到鳳來帝,盛貴妃愣了一愣,一時喜極而泣,掙脫宮女撲上去,抱住鳳來帝的膝蓋:“陛下!陛下您沒事就好!”
鳳來帝低眸看了看她,一言不發的擺擺手,周遭宮人大氣也不敢出,急挾住她退到一旁。鳳來帝悠然道:“宥兒,晟兒,晗兒,你們有何話說?”
慕容宥剛被鳳來帝的影衛從王府拿來,仍舊處於極度的震驚中。他以爲此時鳳來帝縱是不死,也必定身受重傷,誰知卻毫髮無損?他準備好的一番構陷慕容昶的話竟是說不出口,而準備好的諸多指向慕容昶的證據也似乎沒機會舉出……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其實這件事情很簡單。
盛貴妃向來有野心,一心想扶持兒子上位。奈何慕容晟性子極傲,不願參與大位之爭,盛貴妃不願放棄,便與慕容宥合作,先拉下了常皇后,再徐圖後計。今日之事,她的確是與慕容宥定計,想先誘鳳來帝出宮,可是她自然還是偏心自己兒子的,自以爲聰明,悄悄告知了慕容晟,想着讓他藉機立功。她是完全沒想到,慕容宥竟有趁機刺駕之心,更沒想到,他竟會有火炮。
慕容晟甚爲自負,並沒有提前向鳳來帝報備,想着提前佈置,自然可保鳳來帝周全,又複製敵機先。可是他也沒想到慕容宥竟能調動火炮,所以看起來周全的佈置,事到臨頭,竟是全然無用。
而慕容昶,在杜銘離京之時,就知慕容宥必定沉不住氣,想趁此機會混水摸魚,所以提前探知了他與周巍的勾結,也順便探到了火炮之事。慕容昶立刻悄悄進宮,告知了鳳來帝。
所以,他倒是唯一的一個,將此事直接上稟帝聽之人。而這個舉動,無形之中,便將他的嫌疑徹底清除了。所以鳳來帝也由着他在護國寺中提前做了一番佈置。所以鳳來帝一行人,其實一進寺便避入了地下,除了外圍衛護的御林軍,裡面的,全都是拿稻草人假充了真人。
昔日孫家大權在握,手掌大燕七成的兵馬,後來孫道功事敗,將軍之位便到了韓江淵手中,但畢竟韓江淵年輕,又未打過大仗,所以也有半數兵馬分出。現如今,大燕兵權大多分佈在韓江淵、杜家,和大將軍周巍手中,可是御林軍,卻一直是在慕容晟手中掌管。
韓江淵是鳳卿卿的師兄,而杜家又與韓家世代交好,這些本都是慕容昶的助力。所以當韓江淵和杜銘相繼離京,慕容宥、慕容晟、慕容昶三人之間,便一下子平衡了。
慕容昶手裡有燕盟,慕容晟手裡有御林軍,而慕容宥則早已經暗中與周巍勾結,三人勢力完全平衡,誰都有機會,有力量……所以,這纔是真正的帝王心計。這是一個局,是對三個兒子心性的最後一塊試金石。就是要看看,誰會沉不住氣動手!
室中一時靜的針落可聞,慕容晟緩緩的跪了下來,一板一眼的道:“父皇,這次是兒臣莽撞了,兒臣承擔護衛之職,自以爲佈置周全,必定可保父皇無虞,卻沒想到,他們竟有霹靂神機……累得父皇身陷險地,是兒臣之過,兒臣任憑父皇責罰。”他緩緩的擡頭,看了盛貴妃一眼:“我母妃,做下這般錯事,確然罪無可恕,還望父皇念在她多年陪伴父皇,這次只是受人矇蔽,饒她一命。”
陳得勝在旁,早已經抖的篩糠一般,直到這一步,他才明白,原來他被慕容宥收買之事,鳳來帝早已經得知,卻故做不知……
盛貴妃猛然張大了眼睛,她其實並不聰明,卻自以爲聰明,所以才屢屢被慕容宥利用。直到此時話入耳,再想想方纔的火炮,盛貴妃竟是全身發抖,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喃喃的道:“皇上,臣妾……臣妾……”
卻怎麼都說不出口。鳳來帝瞥了她一眼,低頭緩緩的吹開了茶水上的浮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