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聽雨道:“肌理之雪白異於常人……想必不是大燕之人。血液又有些特別,帶着些至寒之氣,想必是出身丘檀龍谷,乃九龍族人,世人稱之爲蛇族。我幾日之前,恰好聽人說起一個消息,聖上下旨爲三皇子珺王殿下與丘檀長公主指婚……而丘檀國主正是姓鳳。由此,不難猜到卿卿姑娘的身份。”
慕容昶挑眉看他:“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丘檀長公主出身龍谷?蛇族血液奇寒?”
樓聽雨沉吟了一下,微笑:“也不算太久。”
慕容昶挑眉看他,樓聽雨爲人極爲溫潤周到,既察覺兩人關係親暱,若這血毒有解決之道,不拘用功用藥,他必定會主動開口……既然不說,就是沒有……忍不住就嘆了口氣。隔了半晌,卻又揚眉一笑,仍舊灑脫自在:“若你早點說出來,也免了我千里迢迢跑這一趟。”
“跑這一趟,見識了北域風光,又認識了卿卿姑娘,也算不錯。”樓聽雨微笑:“卿卿姑娘花容月貌,聰明靈巧,心地卻如光風霽月,十分難得。想必正是出身神秘龍谷之故……”
他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一笑,頰邊酒渦一現即隱,“何止是聰明,這丫頭五花八門的本事多着呢!我帶她在這兒多住幾日,也好讓你見識一下!”樓聽雨微訝揚眉,慕容昶已經站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我去睡了。”
天工坊背靠青山,地勢絕佳,漫天花香,涼風陣陣,鳳卿卿幾乎沒睡到地老天荒……等到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金燦燦的,顯然已經是午時左右。急匆匆洗了臉推門出來,院中石桌前,樓聽雨含笑回頭:“卿卿姑娘早。”
鳳卿卿咳了一聲,“樓公子早。”
樓聽雨含笑點頭:“漠晗去了下面的手工坊,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他一邊說,一邊從桌上拿起一枚鑰匙:“我剛剛試做出了一枚鑰匙,姑娘若不介意,就在這兒用飯,一邊看我解鎖,怎樣?”
他顯然知道她心急,所以才如此提議,鳳卿卿當然不會拒絕他的善解人意,厚着臉皮湊過去:“那就多謝了!”
她把盒子交給他,下人也送上飯來,她一邊吃,一邊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樓聽雨正略略側頭,斂着長睫,神情十分專注,脣邊卻仍舊半含微笑,手指極爲修長白皙,十指翻飛的動作十分養眼。鳳卿卿眉眼一彎:“樓公子,一看你的手,我就對你答應給我的畫更加期待……”
樓聽雨輕咳,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一閃:“大燕如意銀號的銀票拓版,正是出自天工坊。”
她雙眼放光:“真的?”
“嗯,”他微笑:“如果卿卿姑娘喜歡,可以印給你幾張,留作鑑賞。如果姑娘想要能用的銀票,可以去各處銀號兌換真正的銀票。”
鳳卿卿:“……”
恰在這時,銅鎖中叮的一聲,他含笑道:“第一道解了。”
鳳卿卿頓時來了興致:“真的?”他嗯了一聲,抽出鑰匙,略略修改。她問:“這鑰匙是怎麼做的?”
樓聽雨道:“先估量一下鎖中大概的結構,然後製出模具,再以金汁澆灌出鑰匙雛形,開鎖時聽鎖中聲音,再慢慢修改鑰匙。”
她有些驚訝:“你一邊跟我聊天,一邊還可以聽鎖中聲音?”
樓聽雨含笑道:“這鎖尚不算太複雜。”
“真是太了不起了!”鳳卿卿讚歎:“這鎖是你制的麼?”
“不是。”樓聽雨輕咳道:“樓家天工坊,是我祖父手創,向來一脈單傳,我製出的東西,每樣都有記錄,但家祖和家父爲人大而化之,所制從無記載。這迷宮鎖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年左右,手法像是家父所制,但爲了何人所制,只怕家父未必記得……”他頓了一頓:“家父出門遊歷,不在家中,若他回來,我一定幫姑娘問問。”
鳳卿卿默然點頭,輕聲道,“多謝。”
他略略點頭,不再開口,她托腮看他,只覺他神情溫和,儀態閒雅,那種繾綣風華自周身散發出來,直令人如沐春風,不由自主便心生依賴親近……鳳卿卿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叫你樓大哥麼?”
他微怔,隨即含笑:“當然。”
“樓大哥,”她輕聲道:“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嗯?”
她小聲道,“你的腿……”
樓聽雨神情並無異樣,擡臉對她一笑,“自小便是如此,似乎膝蓋關節天生便與常人不同。”
鳳卿卿側頭想了一下:“我可以看看嗎?”
看看?樓聽雨一怔,她已經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樓聽雨看她神情十分認真,就差擼袖子親自動手了,只得輕咳一聲,暫時放開了盒子,半轉輪椅,緩緩撩開了下襬。
鳳卿卿微一皺眉,蹲了下來,衣服肌膚與她而言毫無防礙,她一眼就看到他的膝骨中,竟嵌了一枚骨針……這骨針比金針略長略粗,恰好嵌在關節處,角度極爲刁鑽,顯然是在他襁褓中便被人刺入,所以他從小就不會走路……
這種情形,只怕世上任何一個名醫都是束手無策,因爲骨針已經與他的皮肉長在了一起,若要割開皮肉,剝離關節韌帶再取出,幾乎沒可能痊癒……可是對她而言卻是輕而易舉,且因爲骨針是實物,比當日丘檀放血解毒,還要方便,直接抽出來就好……
但是,要給他治麼?治好了,要怎麼自圓其說?稍微不慎,就暴露了巫女的異能……
她微微沉吟,手下意識的撫着他的膝蓋,樓聽雨低頭看她,含笑道:“其實,我已經習慣了……”
於是慕容昶走進來時,便見兩人正在合歡樹下一坐一蹲,他低頭看她,長髮垂落,半含微笑,她的手撫着他的膝蓋,正皺眉出神……慕容昶一挑眉,腳尖踢起地上一枚小石子,咄的一聲擊在樹上,兩人猝不及防,頓時落了滿頭滿身的合歡花。
樓葉雨無奈擡頭,鳳卿卿迅速回神,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真是太可惜了。”她坐回去繼續吃飯,一邊用力安慰:“所謂天妒英才,一定是因爲你的手太巧了,所以纔會如此……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樓聽雨失笑:“是。多謝姑娘。”
慕容昶站了半晌,她居然完全沒看他!慕容昶只得悻悻的走過來,擡手敲敲她的小腦袋:“小野貓,這地方還不錯吧?睡的是不是很好?”
她不理他,眉眼彎彎看向樓聽雨:“多謝樓大哥款待。”
慕容昶:“……”
樓葉雨輕咳忍笑,慕容昶斜眼看了看她,將手中東西向空中輕拋:“真是沒良心啊,枉我起了個大早,跑去手工坊,幫你挑了個很有趣的小東西……”
她頓時好奇,瞥了那東西一眼,慕容昶立刻把手一背,笑吟吟的看她,於是她問:“樓大哥,那是甚麼?”樓聽雨失笑,慕容昶用眼神威脅,然後她伸手搖他手臂:“樓大哥,你告訴我好不好?”
喂!慕容昶都無語了,居然當着他的面向別的男人撒嬌!還樓!大!哥!對他怎麼不見這麼有禮數!
樓聽雨被她晃的解不成,只得擡頭笑道:“想來,應該是一個袖箭,可做防身之用。”
慕容昶瞪他:“樓聽雨!”當面拆臺甚麼的,還是不是兄弟了!
鳳卿卿慢條斯理:“說起來,這袖箭沒付銀子吧?”
喂!慕容昶無語,她一本正經轉頭:“樓大哥,不是我說你,你這樣的謙謙君子稀世難求,還是不要跟一些居心不良的人來往比較好,須知這世上人心險惡,很多人完全是衝着天工坊的東西來的,根本就不是爲了你,這種‘虛情假意’之人一定要與他劃清界限……”
樓聽雨笑的扶住頭:“卿卿姑娘說的是。”
慕容昶挑眉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坐下來不容分說的拉過她手臂,將袖箭隔袖釦好,伸手捏捏她小臉:“小野貓,我甚麼時候得罪你了?”
鳳卿卿從芝麻牛肉裡一粒粒挑芝麻吃,理都不理……她會說昨天下車的時候親耳聽到了慕容昶叫影衛“南逐”麼!他居然不是“南逐”?“南逐”這種生物就算不能傾國傾城,也起碼要顛倒衆生,居然長了張海綿寶寶的臉,完全不能忍!
鳳卿卿越想越生氣,筷子戳的盤子咄咄響,慕容昶失笑道:“還真的在生氣……好像從昨天起就不愛理人了,是不是因爲澹寂沒幫你畫銀票?他這個人原本就是這麼迂腐。不如等我回頭見了坊主,讓他幫你畫個百來張慢慢用?”
鳳卿卿頓時雙眼發亮,猶豫的看了看他……慕容昶笑的芳華四射,還點點頭以堅其信。
樓聽雨:“……”
這種事,自家爹爹絕對做的出來,沒準兒還會一發不可收……他輕咳着岔開話題:“馬上就解開了,還有最後一道。”
鳳卿卿立刻放下筷子,湊了過來,兩個人四隻眼睛,一齊盯着樓聽雨的手,他手指不住輕撥,一邊側頭細聽,不過片刻之間,只聽叮的一聲輕響,鎖柱彈了出來,樓聽雨拿開鎖,把盒子轉向鳳卿卿,含笑道:“幸不辱命。”
鳳卿卿輕吸了口氣,有點兒緊張,慕容昶就坐在她對面,靜靜的瞧着她,觸到她的目光,便微微一笑,頰上酒渦一現即隱。她再吸了口氣,緩緩的打開盒蓋,然後大大一怔……慕容昶看她神情,急站起身走到她身後,也不由一怔:“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