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風波迅速消於無形,摸清了鳳來帝和慕容昶的態度,諸國都老實了不少,一時也算是賓主盡歡。
鳳卿卿正低頭扮淑女,忽覺得一道熾熱的目光投來,鳳卿卿緩緩擡眼,卻見樂正國主正雙眼放光的注視着她,小臉兒紅紅,那眼神兒,簡直下一刻就要撲上來獻花一樣。鳳卿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眼神滑開,卻瞥見新羅皇子樸明哲和樸正澤,都是一手酒杯一手吃菜,死死的盯着她,嘴邊掛着yin笑,見她擡眼,還舉了舉酒杯。
喵喵的,死色狼!鳳卿卿險些沒吐出來,十分憤怒的捏緊了拳。
這可是國宴啊!當着這麼多國家,在這種場合還不知收斂,到底把大燕當甚麼啊!但凡有點兒畏懼之心,也不敢表現的這樣明顯!真以爲大燕會被這個“禮”字所拘,連這種行爲也能忍?
喵的,這夥人實在是欠收拾!鳳卿卿心中冷笑,慢慢的舉帕,拭了拭脣角。
就在這時,就聽樸明哲嗷的一聲跳了起來,捂着嘴巴,拼命向外吐,吐出來的飯裡帶着血,一邊尖聲道:“菜裡有東西!”
樸正澤嗷的一聲跳起來,遠遠避開,簡直連一文錢的兄弟愛也沒有。整個大殿剎時就是一靜,連寶座上的鳳來帝也看了下來,諸國使節都放了筷,扶桑使者一臉“幸虧我們早有準備”的慶幸表情,然後樸明哲終於吐完了,捂着嘴道:“上皇!菜裡有東西!”
慕容昶淡淡的吩咐:“去看看樸殿下怎麼了?”
內侍應聲而上,樸明哲卻猛然伸手擋住:“不!你們這是要……毀!掉!證!物!”他一臉的得理不饒人,提高聲音叫他的隨從,氣焰十分囂張:“你們來看看!菜裡放了甚麼!本皇子吃在嘴裡,又臭又酸,而且其硬無比……本殿下還不小心香了一粒,要是有個不好……”
他正在指手畫腳,滔滔不絕的形容,隨從已經跪着在那堆吐出來的噁心東西里翻了一遍,然後找到甚麼,握在手裡,低頭稟了一句,偏生樸明哲沒聽清,一揮手:“大聲點兒!讓所有人都聽聽!說啊,不用怕!”
鳳來帝和慕容昶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掠過“難道他們是想趁機栽贓”的念頭……唯鳳卿卿微微冷笑,自作孽不可活甚麼的,這種時候還這麼囂張活該你們丟臉到死……這對色皇子,又蠢出了一個新境界啊!
衆人屏聲息氣中,那隨從無奈的大聲道:“稟皇子殿下,是您的一粒銅釦!”
樸明哲愣了愣:“什麼?”
隨從道:“菜裡甚麼也沒有,只有您袖上一粒銅釦!”
樸明哲:“……”
衆人:“……”
站立一角的禮部侍郎淡淡的道:“樸殿下衣服穿的久了,難免有些奇怪的氣味,一時辯不出是釦子,也是難免……幸好有驚無險。樸殿下既然不喜歡用我們的人,那就請諸位快些收拾了,免得影響了各國使節用餐。”
樸明哲算是領略到了啥叫罵人不帶髒字兒……可是好好的扣子,怎麼會掉進菜裡去的!
這會兒身在宴會廳中,連泄忿也不能夠,呆了許久,只得憋紅着臉忍了,隨從忙忙的收拾了,重新鋪設上來,樸明哲坐下來,那禮部侍郎擺手,所有內侍都不再上前,連個倒酒的都沒了,樸明哲偏還說不出甚麼來。
衆人懷着各色心情重新坐下,殿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慕容昶正想借此警告,並不出言圓場。鳳來帝目光轉了一圈,徐徐的詢問了一句:“黑木殿下,可是菜不合胃口?”
黑木俊介急站起身,笑容滿面的鞠躬:“多謝上皇款待,今天的菜品真是……美味無比。”
衆人一齊看向很明顯動都沒動過的菜盤,黑木俊介也有些尷尬,咳了兩聲:“只是我與皇叔昨夜吃了太多美味,壞了肚子,今日猶有些隱隱作痛……”
禮部侍郎再次起身,向鳳來帝施禮:“皇上,微臣也早料到諸國到我大燕,乍遇琳琅滿目之美食,暴食之下,也許會有不適,所以早備下了消食解膩的藥粥,半碗便見效,極其神奇。若哪位殿下有意,可以常備驛館之中。”
話裡仍舊句句是刺。鳳來帝假裝沒聽出來:“既如此,還不呈上來。”
“是,”那禮部侍郎應了,擺手讓內侍把扶桑桌上所有菜餚撤下,然後內侍迅速捧上兩碗粥,禮部侍郎滿面笑容,親手捧了,送到黑木俊介面前:“黑木殿下請用,這是御醫親制,絕對其效如神。”
這麼多人看着,黑木俊介再jian猾也有些慌張,雙手接了:“多謝……吶個……”
禮部侍郎真誠道:“殿下快趁熱喝了罷。這藥十分中庸,縱使體質特別,或者正服別的藥物也絕對不衝突。”
一句話堵死了所有的路。鳳卿卿差點兒笑出聲來,黑木俊介騎虎難下,只得咬了咬牙,喝了兩口,然後黑木次郎也被迫喝了兩口。禮部侍郎站着不動,他們只得再喝了兩口……他這才微笑退下,殿中氣氛更僵了……
然後他含笑道:“皇上,微臣還備了些歌舞。”
鳳來帝早看出了端倪,不動聲色道:“好,朕與諸位國主、皇子殿下同賞。”
那禮部侍郎輕輕擊掌,殿外身着水紅色天女裙的衆宮女應聲而入,腳下細碎,微微側臉低頭,雲鬢高聳,眉眼婉約,細細腰肢不盈一握,三十六名宮娥,模樣齊整的像雙胞胎一般,個個都是燕都纔有的美色。
樂聲起,衆宮娥應聲而舞,神情動作極盡柔美淑雅,水袖逶迤,纖腰曼妙,滿殿猶如籠罩了流雲霞彩,連座上的鳳來帝都停了筷,含笑觀望,諸國更是看的如癡如醉。
樂聲漸急,衆宮娥的舞步也是越來越快,可即使如此急速,仍舊宛如繁花錯落,不失美好……忽聽箏聲一響,聲音不大,卻是壯闊蒼涼,宛如雄鷹掠過天空,竟瞬間劃破了眼前紙醉金迷,輕歌曼舞。
隨即,有一道纖巧人影乍然而出,衣衫素白,身體極其柔軟美好,動作卻是極是鏗鏘,匯在一起,竟匯成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人移不開眼睛。衆宮娥繞其團團作舞,直到此時,衆人才看到,不知何時,室中竟多了一個巨大的花籃,花籃中猶有鮮花,露珠似墜未墜。那白衣女子,就在籃子上舞蹈,籃子足有一人多高,衆人看時都需仰面,也正因爲如此,才更生肅穆之感。
箏聲急驟,每一個都似乎敲在衆人心頭……而之前的樂聲明明在響,卻似乎早已經被忽略……忽聽嗆然一聲,衆宮娥宛似大夢初醒,纖手微揚,柳腰輕擰,已經自花籃中抽出三尺青鋒,舞姿一變,竟是颯颯風起。妙在既然劍光如此凜冽,竟是絲毫不損其美。
這是真正力與美的完美糅合,比之紅袖坊那晚更加壯觀。鳳卿卿直看的驚歎不已。
當初商量到這一節的時候,她還提議用寒天門弟子代替,免得威懾力不夠,慕容昶卻說不必。現在才知,的確是她札人憂天了……她哪知大燕向來文武並重,劍器之舞,一向極爲盛行,只是往年的慶典都是慕容宥安排,務全周全精緻,所選的節目,都是軟紅靡靡之樂,奢華都豔之舞,的確能讓人看出大燕上邦的繁華美好,只可惜,看的人都是一羣虎視眈眈的狼。
要知道,上邦所謂的恩威並重……恩完了,還有一個威字呢!不拿出來亮亮,這些人還真以爲大燕是軟柿子了!
慕容昶推了她兩下,鳳卿卿纔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他無奈的瞥眼窗外,鳳卿卿迅速回神……曉得該她上場了,這才戀戀不捨的向鳳來帝施了個禮,慢慢退下。
箏聲激越,蕩氣迴腸,殿中劍光霍霍吹動髮膚衣衫……看着眼前與以往完全相同的芙蓉玉面,卻是完全不同的氣勢與寒光,諸國哪能不明白,今日是實實在在的鴻門宴……用意就在用警戒諸國。可偏偏大燕禮數分毫不缺,舞姿亦是極美,就連諸國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們之所以膽寒,只是因爲心中有鬼罷了。不見坐在後面的諸小國,俱是擊節讚歎?皆因爲他們勢微,所以向無此心罷了!
一舞罷,衆宮娥逶迤退下,許多人竟是汗溼重衣,就連最囂張的赤狄王子,也早收起了宴初時的輕狂模樣。好色無腦的樸明哲和樸正澤,也都正襟危坐,更別說其它人了。
鳳來帝目光掠過,心中十分滿意,那禮部侍郎見效果到了,便微微一笑,道:“皇上,祭竈禮的時辰到了。”
這麼早?鳳來帝用目光詢問,見他執禮甚恭,動作間卻隱約含着一股散漫的江湖氣,不由得一挑眉,瞬間悟了:“那就請諸位與朕一同觀禮罷。”
這個禮部侍郎,自然是姚涅扮的,其實大燕君正臣直,有的是能言善辯的官員,可是一來臨陣換將引人注意,文官又習慣咬文嚼字,外族未必聽的懂。二來,慕容昶一向不與朝臣結交,用起來終究不如自己人順手,鳳卿卿又是能懶則懶不用白不用……所以就連鳳來帝起初也不知道這個禮部侍郎是個假的……
臘月二十三,民間稱爲小年兒,其實便是祭竈節,在民間十分隆重,宮裡卻略遜,只是在宴飲罷時,多了一道祭天禮儀而已。
鳳來帝與諸國使節沿迴廊而出,一路氣氛說不出的肅穆,就連鳳來帝主動寒喧,那些國主皇子都不敢大聲說笑。別說鳳來帝,連常皇后都有些感慨,說甚麼外族人不知禮數,不是有意冒犯云云……原來只是試探和內心隱隱的不尊重罷了,原來他們竟被誤導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