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張良胸前的那團殷紅,顧春風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冷冷道:“你做事做得這麼絕,來日我殺你前,定要扇你上百耳光,將你扇成一個豬頭爲止。”
張良沒有回答,轉身向洞口走去,他的身上仍插着劍,看起來就像一名受刑的鬼。
“好好享受你們的亡命生涯吧。”張良的身影消失在了洞口,密室再次恢復了安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有些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不是噩夢,卻比噩夢更殘酷。
“他爲何會刺自己這一劍?內疚?”唐衣看着漆黑的洞口,皺眉道。
顧春風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他想我們死。”
唐衣的眉頭皺得更緊。
顧春風接着道:“他用我的劍刺傷了自己,那污衊你我時說的話就更有分量。一個身上插着劍的張良,和一個完好無損的張良,給人的信服感是截然不同的。”
唐衣若有所思,喃喃道:“要不是我臉上火辣辣的疼,我到現在還認爲這只是一場夢。”
顧春風皺着眉頭,道:“現在我們沒了天書,最重要的事就是怎樣救你的命。我們不久後就會是這個世界的罪人,無數熱血衝動的正義之士就會前來圍剿我們,我得理一理思路。”
聽見顧春風的話,唐衣肩頭顫抖了一下。
她扭頭,認真地看着顧春風,嘆息道:“這個時候了,能不被亂刀斬死已經是萬幸,你還想救我的命?顧春風,我們都必須接受這現實,我是活不了,但你一定得好好活下去。”
顧春風回頭,眼神很是堅定,道:“唐衣,你不會死,我也不會允許你死。我要你活着,看着我先抽張良那叛徒幾十個大耳刮子,然後再將他殺死!
我還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在白崖生一堆胖小子與乖女兒,教他們喝酒吃肉睡懶覺,給我們做火鍋吃。這纔是我要的現實,你剛剛說的,不是。”
聽着顧春風的訴說,看着顧春風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睛,唐衣堅硬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如果這是顧春風的一個夢,她即使再心狠,再堅強,也不忍心將其戳破。於是她看着顧春風,笑着點了點頭,道:“我一定活着,活着看你打他臉爲我解氣。”
聽見這樣一句回答,顧春風也笑了。
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密室裡,兩個剛被同伴背叛、窮途末路的人,臉上還掛着新鮮的指痕,居然談話的內容是逆襲打臉。
如果有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很可笑。如果這個故事出現在另一個世界的網絡上,一定會被人說成阿Q得喪心病狂。
但顧春風不在乎,阿Q也好,歪歪也罷,至少還有人支持他。
這個支持他的人自然就是唐衣,他不能失去的唐衣。
兩人開始休息,準備讓毒性自行消散。
這種毒名爲“失元”,意味着讓人失去元氣的意思。“失元”並不致命,時效只有三個時辰,在世上的存量極少。
張良能用這種毒對付他們,顯然早已謀劃多時。
“既然張良要我們背鍋,我們就好好背給他看。”顧春風彷彿又恢復了自信,對着唐衣道。
唐衣溫柔應道:“都聽你的。”
現在她真的很像顧春風的妻子,夫唱婦隨的妻子。
只要兩人還有時間在一起,即使成爲全世界的公敵,那又怎樣?
張良走出那個樹洞時,黃昏已逝,黑夜將臨。
他的胸口插着那柄觸目驚心的銀劍,很痛,但現在覺得自己的心更痛。
他本來不叫張良,而叫李四,因爲他在家裡排名老四。他的父親叫李白夜,名字很特別,而他叫李四,名字很普通。
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李家五兄妹中,他天賦不是最高的,但心機卻是最深的,所以最受寵。
因爲他的父親就是一個心機很深的人。心機深的人總是讓人畏懼,他和他的父親一樣,都喜歡別人畏懼他們。
十年前,流落到神州的這支神族分支被吳南生屠殺得乾淨,而他成爲了其中唯一的漏網之魚。
他只能絕望着、憤恨着將自己扮作了一名家破人亡的難民,從此改名張良。
沒有家人的陪伴,沒有兄弟朋友的關心,李四在燕國像孤魂野鬼般遊蕩着。
直到他遇見了儒家的孟聖人,從此纔有了一個家。
那個家就是書院。
從孜孜不倦的教誨,到禮儀道德的薰陶,再到好友同窗的溫情。李四曾一度忘了自己叫李四,而是張良,溫文儒雅的儒家張良。
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那個戴着哭臉面具的人。
那個被稱作“哭先生”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仇恨,進而喚醒了那個叫李四的傢伙。
從此,他雖然還叫張良,但李四復仇的靈魂卻已經深入了骨髓。從此,他還多了一個身份--暗月排行榜第一的殺手。
今天,他將顧春風與唐衣推向了深淵,就表示着和君子張良這個身份徹底決裂。
他選擇了報復與仇恨,所以從此他就不是張良,而是李四。即使表面上依然披着儒家君子的皮,但他的內心卻是一隻復仇的鬼。
不知爲什麼,他現在卻對這個假扮得有些噁心的君子身份,居然有些不捨。
因爲這個身份裡,有師長,有同窗,有友人,有同生共死的夥伴顧春風、唐衣、墨十八、沐搖光,而現在,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他至始至終都是一個戲子,靠演戲瞞過了所有人,卻又對這個扮演的角色動了情。
漆黑的夜空下,張良猶如行屍走肉般的走着。
從此,他就是復仇的鬼,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離天罰山最近的一個小鎮,因爲盛場一種圓潤的小石子,所以得名“浮石鎮”。
浮石鎮內西邊有一座道觀,名爲黃木道觀。道觀門前有兩棵白年黃楊,長得枝繁葉茂。
不過現在已是冬季,再如何繁密的樹葉也迎來了掉完的一天。
當最後一片黃楊葉落下,道觀裡的老道士便開始清掃門前的殘葉與塵土。
這一天,天氣很好,冬日的陽光很溫暖,老道士拿着一把老舊的掃帚輕撫着石板,顯得得格外悠然。
就在他將最後一片落葉堆疊在了樹腳下時,他看見了一個的人。
這個人一副書生打扮,胸口切插着一柄銀亮的劍,臉色蒼白如紙,看起來猶如惡鬼。
看見這個人,老道士眼皮便發現眼皮跳得厲害。
書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老道士身前,拿出了一枚黃色的道符。
看見這枚道符,老道士的眼裡便滿是驚訝的神色。
下一息鍾,那個書生暈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