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又來了。
黑夜裡小區的池塘上,反射出平滑的微光,水與空氣的界限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看不到魚兒遊過的痕跡。我伸手觸摸冰面,指尖的寒冷還未入骨,就已溼了掌心。我知道,絕無冰上行走的可能。
於是,我想起北京一月的後海,那片雪白封凍的水面上,身穿各種顏色外套的人們就像鳥兒一樣,有的疾馳而過旋出一團錦簇;有的跌跌撞撞飽含初飛的笨拙……
從小到大的記憶裡,上海再冷的天,頂多也就是小水坑凍凝,從未見過蘇州河乃至黃浦江的水面凝固過。
可是,我總是這樣幻想——明天或後天早上醒來發現,在史無前例的凜冽風雪中,黃浦江已然凝結成爲一條寬闊的水晶玉帶。路過的人看到,都會懷疑自己眼花,揉幾下眼睛、狠狠掐了自己幾下後,才能確定沒有做夢也不是精神錯亂,確實是看到了一條結冰的黃浦江。
江面就像雪白的大理石,完全凝固在昨夜的某個瞬間,再也沒有往日的波濤洶涌,那股帶着泥土味的水氣也被封閉在了冰層下,潮汐間攪動的某些不安的夢境也消失了。
江面上或許還殘留着各種噸位的船隻,有從太平洋另一端遠航而來的艨艟巨輪,也有從蘇州河打醬油而來的小小駁船……它們被冰層封鎖在江心或者岸邊,就像是電影中某一幀定格了的畫面。
飛臨水面的江鷗,悲傷地爲黃浦江的封凍而哀號,只得選擇飛往南方尋覓水草。
膽兒大些的人,會翻過外灘防汛牆的護欄,徑直跳到冰封的江面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那得冒着冰裂被江水吞噬的危險。不過,請放心,冰層很厚,厚得足以開過一輛坦克!
那絕對會讓上海的人們興奮過度,因爲我們中的很多人都從未試着在真正的冰面上行走,更未在黃浦江上的冰面上奔跑過。
這並非安徒生或格林兄弟的童話,這也不是末日到來之前的某種警告,這僅僅是上天恩賜的新年禮物。
好啊,多麼美好的新年禮物啊!我幾乎要跪倒在冰面上感謝上天。
也許我還會看到一個女孩,一個穿着紅色靴子和紅色披風的女孩,看到她在冰封的黃浦江上翩翩起舞,旋跳一段施特勞斯的華爾茲,穿插幾個MJ的月球步……她閉着眼睛,隨心所欲地旋轉跳躍,實在令人沉醉。
此時此刻,冰封的黃浦江兩岸,已變成鋼鐵與水泥的白色山谷,風雪點綴了她的頭髮與睫毛,更吸引了無數的觀衆在護欄後欣賞着她。我看着她歡快地跳到黃浦江心正對着蘇州河口的最寬闊的那方冰面時,我覺得我遇到了深愛的人。
然後,夢碎了。
我搖搖頭對自己說:“下輩子吧。”
我確信無疑,在上海年紀最大的老人也確信無疑——黃浦江絕對不可能結冰。
事實上,這並不是史無前例的事。
史籍記載,黃浦江有過十次以上的冰封記錄。最嚴重的一次在明朝正德元年,黃浦江足足冰封了一個月。
其次是清朝咸豐十一年,那年冬天太平軍猛攻上海,突然遭遇劇烈的風雪,黃浦江冰封直至次年正月十四日才融化。
最近一次是光緒十八年臘月初二,上海的最低氣溫零下12.1攝氏度,黃浦江蘇州河全部結冰,“累日不開,經旬不解”。這件事距今已有118年了。
只要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我們就依然可以抱有這種可能性的期待——
假如有一天,黃浦江結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