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兇鈴》新版序言
大約是2000年的夏天,同事借給我一張碟片,我除了知道那是一部恐怖片之外,對它便一無所知。
電影開始節奏有些緩慢,但隨着記者進入度假村,借宿遇難學生們住過的房間,情節立即緊湊抓人起來。接着便開始了與時間的賽跑,直到最終那幕驚世駭俗的鏡頭。
從此,我與大多數中國年輕人一樣,記住了這部電影的名字——《午夜兇鈴》。
幾個月後,我有幸讀到了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中文版,才發現小說與電影的種種不同。雖然大體上電影忠實於原著,但在人物方面做了很大改動。相較之下,我還是更喜歡鈴木光司的小說原著,也許是我覺得電影語言永遠無法替代文字的細膩——而這一點恰恰是鈴木光司的最大優勢。
他的語言秉承了日本文學一貫細膩感性的傳統,字裡行間不斷突顯人物的內心矛盾。尤其是主人公在七天之內的絕望情緒,通過他的筆觸娓娓道來,看之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也看到了那盤錄像帶?想必很多讀者都有類似感覺。此種恐懼並非針對電影最後出現的怪物,因爲生活中誰也無法想象那會怎樣。但我們可以想象自己身邊的未知,想象七天七夜的煎熬,彷彿被一審判決了死刑的囚犯,等待最終上訴的結果,是死是活?如果是活,將是怎樣的自我救贖?如果是死,又是如何恐懼地面對死神?結果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挽救自己又猜測結果的過程。
因此,小說中間的敘述部分纔是真正的精華,無論是主人公艱辛努力的追尋,還是對於山村貞子點點滴滴的發現,每一個細節,每一次追憶,都是那麼精彩奪目,彷彿一曲豐富的交響樂。
事實上,唯一讓我感到恐懼的,正是主人公第一次觀看錄像帶的情節。隨着鈴木光司對錄像帶畫面的描述,我感受到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內心變化,腦海裡浮現出四周若隱若現的鬼魅環境……我已經成爲作者文字中的主人公,來到了最初播放錄像帶的小屋,聽見磁頭轉過磁帶的聲音,聽着自己壓抑到極點的心跳。
氣氛——如此成功的氣氛描寫,是我歷年閱讀過程中罕見的,不僅僅是個別場景的氣氛,而是將主人公放在絕望的跑道上,在整部小說貫穿始終,一氣呵成意猶未盡。
然而,如果你以爲這就是《午夜兇鈴》,那你將大錯特錯。因爲這只是故事的開始,鈴木光司把真正的精華留在了後面,《午夜兇鈴》系列還有第二、三、四部。
至於,第一部小說最後的那個意外,其實已不算什麼意外,不如說是作者爲下一部書而埋下的伏筆。
其實,我個人最喜歡第三部,無論寫作技巧還是內容描述,第三部都令我印象極其深刻,值得反覆閱讀。
同樣道理,我也最喜歡電影版的這一部,仲間由紀惠扮演的貞子形象,簡直就是美得無法形容。最後那幕逃亡的鏡頭,簡直讓觀者爲之心碎,黯然神傷——貞子期待復活的決心,如同病毒綿延不息。
鈴木光司對於超長篇的駕馭能力令我深爲歎服,他冷靜細膩地敘述了貞子的過去以及她的未來,精準沉穩地就將讀者拉入了他所描繪的氛圍中。
全系列最終收官的第四部,我都想稱之爲具有超人想象力的科幻小說。
在我看來,這既是一部恐怖小說,也是一部懸疑小說,同時更是一部科幻預言小說。
看罷《午夜兇鈴》全系列,便會發現一個反覆出現的英文關鍵詞“RING”。
RING意譯爲圓圈,可以想象這個形狀,如月亮般的圓環,亦是貞子在井底觀天所看到的世界。
環,一條封閉的線段,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環,可以無限循環,可以永遠延伸。
環,正好給予這個開放式結構的故事,一個完美的永恆生命。
我喜歡鈴木光司,也不僅因爲他的小說寫得好,更重要是精神上的共鳴。因此,鈴木光司成爲我心目中日本最好的通俗小說家,甚至感覺他的作品已遠遠超出通俗小說的意義。
後來讀到他的恐怖小說集《暗水幽靈》(黑木瞳主演的電影《鬼水兇靈》就改編自這個集子的第一個短篇小說),感覺到他在向斯蒂芬·金學習(曾於1982年出版中篇小說集《四季奇譚》,《肖申克的救贖》就收錄其中)。
去年,我在飛機上讀了他的帶有轉型性質的作品《光射之海》,再度震撼了我的精神——他通過一個並不嚇人的故事,一段並不複雜的感情,講述了人類最最基本的一種力量,那就是希望!
這樣的力量,《午夜兇鈴》裡也寫過——RING給我們帶來絕望的同時也暗生着希望。我喜歡他寫給人們的希望——絕望深處永遠不會放棄的希望,一如那個永恆生命之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