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秋如緩慢地朝前走,走了很久,叫喊聲越來越清楚,她忍不住回頭去看。
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忍不住扯下了臉上的黑布,黑夜中,反而看得很清楚。
可四周已經沒有了歐陽沉醉的身影,她的頭慢慢垂了下來,攥緊了手裡的黑布,重新轉過頭,朝着前方走去,視線所及,比方纔走得快多了,果然到了前方,圍着不少的人,朝着裡面張望,卻又不敢貿然進來。
李毅首先看到宮秋如,立即迎了上來:“如側妃!”
宮秋如點點頭,眼睛畏光的閉了閉眼,可還沒等她適應光線,就覺得自己的手突然被狠狠抓住了,同時,一個着急的聲音很清楚的響了起來:“嫂子,九哥呢?九哥呢?”
宮秋如耳朵震得有些疼,適應了光線,才睜開眼,火把把四周照得很亮,她一眼就對上了李明玉焦躁不安的視線,她的視線越過她看向了身後也一臉擔心的恨水:“歸說讓你去那邊的溫泉去找他。”
恨水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浮上一層不安,揹着藥箱,疾步朝着迷霧森林裡走。
李毅忍不住喊住人:“恨水公子,要不要帶幾個人去?”
“不用!”
恨水頭也不回:“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進入迷霧森林!儘快送如側妃回府!”
“……是!”
李毅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眼睜睜看着恨水腳步有些凌亂地朝着一處走去。
“嫂子,九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李明玉覺察到恨水離開時表情不對,手裡的力道收緊,眉頭緊鎖。
宮秋如吃痛,垂下的眉眼裡閃過一道冷意,擡起頭時,眼底卻是一片清明無辜,“歸沒事的,他只是殺蛇的時候身上沾了不少的血,所以去洗洗罷了。”
“可……”
“還有,你捏痛我了。”
宮秋如並沒有等她說完,就出聲打斷。“而且,我很累,我想回去了。”
李明玉臉色驀地僵了,她難以置信地瞪着她:“嫂子!九哥現在還沒有出來,你現在就要回去?你到底……”
“可歸沒事啊。”宮秋如睜着無辜的大眼瞧着她。
“……”
李明玉被噎了一下,只有她見過九哥,她說沒事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反駁,可她總覺得九哥肯定出了什麼事,否則,怎麼會不和她一塊出來?
“對了,”
宮秋如突然想起什麼,看向李毅,“我那匹馬好像被人動過手腳,我回去給你畫個圖,好像是被一枚暗器給扎到了。你給我查查那暗器。”
“是!”
李毅頜首,“那屬下現在派人送側妃你回去。”
“嗯。”宮秋如不去看李明玉突然不安起來的神情,朝着不遠處準備好的轎子走了過去,坐好,看着帷幕落下,她眼底無辜的光一點點褪盡,慢慢染上冷意。
可同時,十指一點點收緊,直到手掌血肉模糊!
恨水舉着火把沿着宮秋如指的方向走去,即使心裡早有思想準備,可看到躺在灌木叢中渾身血污的歐陽沉醉時還是愣了一下,他僵立在那裡,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歐陽沉醉聽到腳步聲,倦怠的睜開眼,刺目的光讓他想伸手擋一下。
卻發現自己現在連擡手都很困難。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恨水,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很難看?”
“醉……”
恨水喉間像是梗了什麼,聲音低啞無力,“你這樣到底是何苦?”
“我不知道。”
歐陽沉醉重新閉上眼,他只知道他不想放手,即使知道有一天她如果恢復記憶第一個要殺的人依然是他!
恨水拽着藥箱的手緊了緊,心裡的那個想法在看到這樣的歐陽沉醉更加確定!
“我先幫你診治。”
恨水蹲下身,可掀開他的衣袖看到幾乎黑成一片的胳膊時,身體遽然僵立在原地,忍不住低吼出聲:“醉!你是不是瘋了?”
“嗯?”
恨水的聲音太吵,吵得歐陽沉醉頭疼。
可恨水還從未這麼急過,他掀開眼皮,血紅的瞳孔泛着鬼魅的赤色,“怎麼了?”
恨水的雙手都在顫抖,搖着頭,滿臉難以置信,快速挑開他束縛蛇咬傷的傷口的繩結,湊近了觀察,尤其是在看到他渾身留着的黑血時,竟是無力地蹲坐在了地上。
“你……瘋了……”
“……”
歐陽沉醉眉心一動,勉強坐直了身體,神態凝重:“怎麼?”
“這是毒蛇咬的。”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這迷路森林裡有毒蛇,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千方百計的冒着被發現身份的危險趕來這裡,“你不能解這蛇毒?”
“……”恨水搖搖頭又點頭。
他的頭垂得有些低,許久,才慢慢擡起頭,慘笑一聲,“醉,我這麼多年的心血,這麼多年我替你調養好的身體,因爲這蛇毒……全都毀了……毀了……”
“……”
歐陽沉醉猛地擡頭,目光一緊!
“爲什麼偏偏要是赤練蛇?如果是任何一種蛇毒,我都有辦法替你解了,可偏偏是赤練蛇?你知不知道你身體裡有血咒,如果加上赤練蛇的毒,你……”恨水猛地頓住了口,有些說不下去。
“我會如何?”
“……死。”
歐陽沉醉沉默下來,眯着眼睛盯着一處,他的身體還在向外冒着黑血,他渾身血污遍佈,看起來極爲狼狽。
這一生,他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有辦法治嗎?”
許久,歐陽沉醉才靜靜問道。
他的聲音太過平靜,反而讓恨水不安。
他點點頭,“唯一的辦法,換血。”
“她的?”
“……是。”
恨水知道有些殘忍,可目前只有如側妃的身體裡的血能夠壓抑住血咒而不死,所以,她是最好的選擇,以前他在十八重樓就和他說過,那個時候,醉還不知道歸姑娘就是如側妃,如今,他……會怎麼決定?“換血之後,你體內的血咒就會轉移到她的身上,解了血咒之後,我再替你解了赤練蛇毒。”
“如果不換呢?”
歐陽沉醉垂着眼,昏暗的火把照在他的臉上,半深半淺,並不能看清楚表情。
恨水咬了咬牙,道:“我能替你壓抑住半年的蛇毒,半年後,如果沒有換血,你就會死。”
“……”
歐陽沉醉沒有再說話。
恨水不安地等着他的決定。
時間極爲緩慢地走過,四周靜得可怕,他甚至能清楚的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聽在耳邊,竟是越發煩躁。
許久,就在恨水以爲歐陽晨最不會再說話的時候,歐陽沉醉終於說話了,只是聲音很低,低啞的嗓音讓恨水聽不出他話裡的情緒,“如果換血,她會怎樣?”
“……我不知道。”
恨水搖頭。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本醉中的血咒就已經是極爲難解的,他也從未遇到過,只知道有這麼辦法。
“也就是說,她可能會死?”
“……是。”
歐陽沉醉是第二天下午纔回到王府,他剛走進去,一直等着他的李明玉就迎了上來。
“九哥!”
李明玉看他並沒有什麼不妥,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九哥,嚇死我了,我以爲你出了什麼事情?”
“我沒事,只是找恨水有些事要商量。如兒呢?”
“嗯……”
李明玉聽到歐陽沉醉提到宮秋如,愣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道:“九哥,我正想說,嫂子從昨晚上回來一直在昏睡,到現在還沒有醒來,李毅找不到恨水公子,所以找了普通的大夫來看,卻並沒有查出什麼。”
“嗯?”
歐陽沉醉倦怠的神情裡閃過一抹不安,“去看看。”
歐陽沉醉到了醉天閣,果然像李明玉說的那樣宮秋如一直在沉睡,睡夢中,她一直緊緊皺着眉頭,脖頸上纏了一圈紗布,昨夜被他咬傷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歐陽沉醉眯眼,目光重新落在李明玉身上:“這是大夫包紮的?”
“不、不是。”
李明玉搖頭,“是我包紮的。”
她因爲等不到歐陽沉醉,就跟着李毅回了九王府,可剛到了門口,就聽到下人說宮秋如昏過去了,她先一步趕了過去,一進去就看到宮秋如剛被攙扶到牀榻上,她揮退了人,一眼就看到了她脖頸上的傷口,不知道爲何裂開了,滲透出血,那傷口,卻根本不像是蛇咬的……宮秋如也不像是中毒的模樣。
加上她自作主張把她的衣服向下褪了褪就看到了鎖骨上的吻痕,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只是沒想到九哥竟然……
她的臉忍不住紅了:“我、我看這不像是蛇咬的,怕……所以就自作主張的包紮了起來,九哥,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
歐陽沉醉鬆了一口氣,搖搖頭,“這裡沒事兒了,我會照看好她,你先回去休息吧。”
“這……好,那我稍後再來。”
李明玉應了聲,走出了內室,離開前,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這才離開。
等李明玉離開了,歐陽沉醉在宮秋如身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她平靜的臉上,指腹忍不住摩挲着她的側臉,指腹下細嫩的肌膚,讓他有些心猿意馬,可腦海裡卻慢慢被恨水昨日的話吞噬掉。
許久,他雙手撐在宮秋如身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臉上。
慢慢俯身,直到他的薄脣幾乎碰到她的。
歐陽沉醉才停了下來。
兩人離得那麼近,他能清楚的感覺的她綿長的呼吸拂在臉上,帶起躁動,帶起心底的一片柔軟,他知道,自己是心軟了,“宮秋如,我給我們之間一個機會,無論你清醒與否,只要你不背叛我,我絕不傷害你……只要……你不背叛……”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只要她從此以後不再替歐陽東覺做事。
哪怕她心裡沒有他,他也願意許給她一世榮寵。
可前提是……她不能有任何的背叛。
那日拿到的機密,他可以當做不存在,他可以當做從未看到過那張紙,那張歐陽東覺讓她裝瘋賣傻偷盜兵符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