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心和宮大公子回府,宮夫人也一夜未閤眼,他們一回來就迎了上去,扯着宮道心的衣袖急切的想問出個所以然來。宮道心還沒有從剛纔那種震驚中回過神,被宮夫人攔住,視線反射性地看向她的臉,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半老徐娘的臉,雖然很精緻,可依然難掩歲月的痕跡,比較剛纔看到的那張渾然天成,魅惑驚豔的臉,再看這張,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頓時失了所有的性子,他以前怎麼就會覺得她很漂亮呢?
被她這樣扯着,止不住的厭煩:“看到了看到了,你不要拉着老夫,老夫都不能走路了。”說完,直接一甩衣袖,差點把崔氏甩倒,被跟在身後的宮祈斐給扶住了。
崔氏整個心思都在魚神上,沒有太過注意。
立刻又迎了上去,這事關能不能扳倒那個玉妃,絕不能掉以輕心。
可看宮道心一副面色凝重,她又不敢催的急,只能站在那裡,等了許久,宮道心才緩緩開口:“天一亮,老夫就進宮稟告,那裡……真的又魚神。”其實,跟像是魚妖,那種惑人的妖精。可他卻又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他們看到都恨不得心癢癢,更何況是皇上,恐怕這一次,皇上看一眼,眼裡再不會容得下任何人。
可他們要的卻也是這效果。
皇上看不上任何人,那皇后的位置……就會依然是自己女兒的。
宮道心站在御書房內,額頭上一層的虛汗,他剛纔稟告了魚神的事情,皇上聽完卻是繼續批改奏摺,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他心裡七上八下的,雖然知道皇上不一定會相信,可這樣不表示,讓他心裡像是敲了一個小鼓。等他第三十次想要抹去頭上的汗漬時,歐陽東覺終於擡起頭,表情極爲散漫:“左相你是說,京中出現了魚神?”
“……是、是。”宮道心不敢看歐陽東覺,點頭應着。
“你親眼見了?”
“……是。”
“那就去看看吧。”他倒要看看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敢假扮魚神來蠱惑衆人,只是堂堂一個左相連這話都信,他要考慮一下他是不是該告老還鄉了。歐陽東覺把手裡的狼毫筆一扔,“隔日不如撞日,正好朕現在也乏了,那就現在去看看吧。”
“啊?”
宮道心完全愣住了:“可、可皇上,那魚神據說只有晚上纔會出現。”
“你也說是魚神了?既然是魚神,難道不是一直都在?放心,她見了朕,興許還要來拜見朕!劉全,下去準備,御林軍待命!”
“……是!”
外面傳來大太監劉全的聲音,隨即就下去準備了。
歐陽東覺繞到宮道心身旁,走過他身邊,“既然左相你也見過了,那就帶路吧。”
“……是、是!”
宮道心的臉色突然白了下來,如果……白日裡魚神不出現?他……豈不是真的要落一個欺君之罪?
浩浩湯湯的一行人朝着西郊的溪水邊走去,御林軍把歐陽東覺的隊伍保護的密不透風。聽說皇上親自前去西郊證實魚神的傳言,整個京中幾乎都激動了,只是他們也只敢遠遠望着,看着歐陽東覺的車隊朝着西郊而去,忍不住猜測那傳言到底是真是假。
宮裡的動作很快就傳到了九王府,歐陽沉醉聽到這,冷笑了一聲:“魚神?”
歐陽東覺是嫌他這皇帝當得太過舒坦了?
真的要去尋什麼魚神?
冷峻的面容上勾起一抹冷意,把手裡的書隨手一扔,“走,我們也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魚,還是魚神,竟然能讓親自出宮一趟。”
歐陽沉醉站起身,剛走到門口,突然腳步頓住了,側過臉神情有些複雜地朝着一個方向看了看:“她呢?”
李毅垂首,跟了歐陽沉醉這麼久,知道他說的是誰,稟告道:“如側妃今日一直都躺在內室軟榻上看書,現在還沒起。”
“……嗯。”
歐陽沉醉應了聲,隨即大跨步地離開了。
等他的身影遠去,一道身影輕飄飄地落到房頂上,再幾個縱身躲過侍衛落在了醉天閣外,躲開外間的梅子,悄無聲息地閃進了內室,看到宮秋如,低聲道:“主子,皇上去了西郊,九王爺……也去了。”
“嗯。”
宮秋如點頭,把書隨意的扔到了一旁,擡眼,“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妥當了。”
“……嗯,那就開始吧。”
歐陽東覺所坐的步攆很快臨近西郊,禁衛軍先前去四周查探了一番,等沒有什麼問題了,歐陽東覺才擡手讓擡着步攆的太監朝前,一步步地接近溪水旁。到了大約不遠不近的地方,歐陽東覺坐在步攆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溪水的水面。
西郊的溪水是一個小型的湖,不大不小,一眼可以望見盡頭,可也不小,水面波光粼粼。
今日的日光極好,照在上面給人一種彷彿要被籠罩住的感覺。
所有人都陪着歐陽東覺等,他坐在步輦上,風輕輕地吹着步輦上的紗幔,虛虛晃晃,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他根本不信真的有什麼魚神,今日來這一趟,不過是讓百姓看看,他也是一個好皇帝,他只是爲了不讓百姓再陷入是否有魚神的爭論而親自求證求實,而另一方面,從寵幸玉妃開始,他就已經打算削弱宮家的勢力。既然宮道心自己給了他這個機會,他爲什麼不好好利用一下?
再等半個時辰,如果再不出魚神,他回去就以欺君的罪名逼他交出權力。
從而一步步瓦解這些老臣的勢力。
不遠處,歐陽沉醉站在小山丘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身後李毅跟着,問了句:“王爺,你不過去?”“不過去了,在這裡看也一樣。”他倒是要看看歐陽東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平靜的水面根本沒有什麼異樣,別說是魚神,連一條魚都沒蹦出來,日光照的極爲刺眼,就在說有人都有些等不下去,卻又不敢小聲議論的時候,水面上突然就傳來了歌聲,很清泠的那種女聲,空靈透徹,不染纖塵,極爲乾淨的聲線,瞬間就吸引了歐陽東覺的注意力。
那歌聲很輕,細聽之下彷彿帶着一種朦朧感,不甚真切。
聲音傳來的地方,就是那湖水。
可水面上沒有任何人,甚至連一艘畫舫都沒有,那歌聲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水、水裡!好像是從水裡傳出的——”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盯在了水面,可無論他們怎麼看卻都看不真切,而那聲音,明明朦朧卻又很清楚,可他們就是聽不懂那歌聲到底唱的是什麼,他們竟是聽不懂,完全的聽不懂。
只除了好聽,所有人都聽不懂。
山丘上,李毅側着耳朵聽,很清楚,可就是聽不懂,“王爺,你見多識廣,你說這到底是哪裡的話?”
歐陽沉醉:“……”
歐陽沉醉沉默不語,臉色卻慢慢變得極爲凝重。
他也聽不懂,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所熟知的音調,甚至,連曲子都不同。
“王爺——”
突然,李毅低呼了一聲,那聲音喚回了歐陽沉醉的思路,他側過臉,冷峻的面容在日光下彷彿刀刻一般,李毅卻是抖着手,聲音幾乎都說不囫圇,兩隻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魚、魚魚……”
歐陽沉醉皺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到了一抹紅色,湖面極爲清透,因爲他們站得比較高,所以能第一眼看到,那道身影像是突然從水裡出現的一般,毫無徵兆,她慢悠悠的朝前遊動,清澈的水面,歐陽沉醉幾乎能看得到那魚尾隨意擺動時的閒適,一頭紅髮隨着水流柔順的朝着身後飄蕩,不時隨着身體側動,竟是露出大片凝白如玉的肌膚,看得李毅幾乎瞪直了眼睛。
歐陽沉醉看着,臉色卻莫名凝重了起來,那人魚彷彿感覺到了人聲,突然就停下了歌唱,慢慢豎直了身體,尾巴一擺,立了起來,長髮及腰,遮住了她的上半身,而隨着她的頭緩緩露出水面,在岸上不遠處的人卻是看到了,原本是以爲是個人,看人魚尾巴突然一擺,漾起了無數的水花,而隨着她尾巴的跳動,竟是發出了盈盈紅光,那種夢幻的顏色,被陽光一打,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她微微歪了一下頭,慢慢撩開了遮住面容的紅髮,露出了一張勾魂攝魄的臉。
她的額頭有不少紅色的鱗片,眼角也是紅色的,微微上挑,那歪着頭無辜的模樣,彷彿會勾人一般,只看一眼,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感覺心幾乎要狂跳出來。
歐陽東覺在人魚出現的那一刻,猛地坐直了身體,死死盯着水裡的人。
她整個人都是紅色的,連那髮色都紅的驚人,可這些驚豔都不及她的臉來的震撼,那張臉他根本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她整個人都是一個惑人的存在,她像是看到了歐陽東覺,眸仁都像是染上了紅意,可此刻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妖邪兩字,只感覺那紅瞳是那麼的合適她,她的紅脣上還帶着水珠,微微開啓,似乎還想吟唱……
歐陽東覺心一動,猛地站起了身,大步踏出了步輦。
可隨着她的動作,那人魚像是被驚到了,猛地轉過身,紅髮在半空中掠過一道絕美的弧度,永遠的留在了歐陽東覺的心底,他的心快速地跳動着,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喧着,讓她停下……可她沒有停下,她再次鑽進了水裡,長長的魚尾劃破天際,上面的紅珠光芒四射,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再人擋住眼睛的時候,那人魚入了水,很快消失在水底深處。
“……”
四周靜得嚇人,所有人都傻傻盯着水面,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魚、魚神?真的是魚神……
原來……魚神有着一雙紅瞳。
原來,紅瞳不是不祥的象徵,而是神,是真真正正的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