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歐陽沉醉眼底的神采在聽到宮秋如接下來的話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
“胭脂。”
她朝後喚了一聲,一個身着大宮女服飾的女子站了出來,“皇后娘娘。”
“去吧,既然使臣大人不相信吾幽蘭國有人能用三根琴絃彈奏,那麼,你就讓他們看看吧。記住,不要丟了吾朝的人。”
“是。”胭脂應下,再擡頭,一張木訥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徑直走下上位,站在了正中央。
立刻宮婢遞上來一把普通的瑤琴和一把匕首。
胭脂席地而坐,如同如雲郡主一樣把瑤琴放在了雙膝上,同時,拿起匕首,毫不客氣的把瑤琴其餘的琴絃全部都割斷了,只留下三根。
一切準備妥當,她一板一眼地把匕首重新放在了身側。
十指一躍,琴音就跳動在耳邊。
歐陽沉醉的俊臉沉了下來。
琴音繞樑,並不比如雲郡主的差,反而更加嫺熟,讓人過耳不忘。
一曲畢,胭脂重新回到了宮秋如的身邊。
規規矩矩站好,彷彿剛纔彈琴的根本不是她一樣。
這時,大家宴會上原先還緊張的氣氛下一刻就活躍了起來,那些大臣忍不住低聲讚歎,果然不愧是他們的如後,身邊的人也各個身手非凡,跟他們的皇上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歐陽沉醉掌心不知何時握住的月光杯,“砰”被他捏的粉碎,血順着碎屑流下來,滴在木桌上,嚇壞了一旁的如雲郡主,連忙拿着手帕就要給他包紮,歐陽沉醉推開她,戴着面具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可週圍的氣息卻陰沉的讓人心驚膽戰。
宮秋如瞥了一眼,嘴角一揚:“使臣你,還真是不小心呢。”
“……”
歐陽沉醉懶洋洋擡頭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深。“如後也是深藏不露啊,手下的人,一個比一個讓我意外。”
“好說。那麼,使臣覺得如雲郡主和胭脂誰贏了呢?”
歐陽沉醉沉默的和她對視,許久,才慢慢接過李賀遞過來的手帕,“如後你,贏了。”
如果這是她對他的報復的話,他接受。
也……心甘情願。
站起身,他重新走到了宴會正中央,如雲郡主和李賀也跟了過去,三人齊齊站在那裡,歐陽沉醉仰着頭,目光慵懶中帶着一抹黯然,可這情緒被他掩藏的極好,“既然如雲郡主輸了,那麼,就請宗帝賜婚吧。”
歐陽沉醉這句話一落,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燕宗平不明白爲什麼總覺得這個使臣氣場太過奇怪,給人的感覺,很微妙。
如雲郡主的臉卻在瞬間白了下來。
終於,還是被送出去了。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着衣袂,即使不願意,卻只能認命。
“既然如此,那朕就把如雲郡主指給晉王了,等朕改日選個黃道吉日,再另行賜婚。”
燕宗平說完,立刻有一個身着雲服的男子從席位上站了出來,正是晉王爺燕凌塵,他站到如雲郡主身邊,拱手謝恩:“臣弟領旨。”
“如雲謝過宗帝。”
如雲郡主謝過恩,歐陽沉醉就告辭,“既然宗帝已經賜婚,恕吾等先行告退。”
“好。來人,送如雲郡主和兩位使臣大人回行宮。”
燕宗平說完,歐陽沉醉最後深深看了宮秋如一眼,袖袍一擺,就離開了。
只是,他會再回來了。
宮秋如明顯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意思,眉目一斂,遮住了她眼底的冷意,再往後,宴會已經沒有什麼意思,很快就結束了。
回到寢宮,燕宗平一直緊皺着眉頭,似乎在思慮什麼。
宮秋如不用想也知道,他應該是看出了什麼。
果然,他招來大太監,吩咐他們去查歐陽沉醉的身份,宮秋如阻止了他,揮退了大太監,才道:“不用去查了,我知道他的身份。”
燕宗平一愣,神色更加擔憂,“如兒,他真的是歐陽沉醉派來的?”
“……”宮秋如知道他並沒有看出那人就是歐陽沉醉,爲了不至於讓他擔心,點頭承認,“是。”
“歐陽沉醉豈不是已經懷疑了?”
“懷疑又如何?”
宮秋如淡漠地挑眉,“就算是歐陽沉醉親自來了,我現在是納蘭如,他也帶不走我,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些。”他需要擔心的,是歐陽沉醉並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今晚如雲郡主的事,恐怕只是一個開始。“以後我們要更加小心一些,我怕歐陽沉醉會做出更加無法理喻的事。”
從今晚上那被捏碎的酒杯,不難看出,歐陽沉醉經過這麼多年,性子還是這麼暴戾。
沒有絲毫的改變。
可他沒有變,不代表,她還是當年那個受制於他的宮秋如。
手忍不住握緊,眼底攢聚的冰寒幾乎要把人凍僵。
燕宗平擔憂地握住了她的手,輕柔的一根根掰開,看到她掌心的印子,嘆息一聲,“如兒,我會保護你的。你放心,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他把你帶回去。”他至今都忘不了當年他找到她時的情景,瀰漫的血腥味,百蟲窟裡的爬蟲,如果不是他早有準備,找到一個替身,哪怕他再多晚來一步,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而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如兒她真的是他的福星。
自從她在他身邊之後,他所做的一切都順風順水。
而且,那個曾經纏繞了他整整十年的夢,再也沒有出現過。
燕宗平無聲地喟嘆一聲,握緊了她的手,心裡暗暗發誓,他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絕不會讓她再落入那人的手中!
燕宗平回到御書房時,易崢已經站在了裡面,看到他,側過身:“皇上。”
“嗯。”燕宗平不輕不重地應了聲,一張俊臉上看不出情緒,在龍椅上坐了三年,他溫潤的氣質早已被磨礪出幾分威嚴,“查出來了嗎?”
“只能查到那使臣的地位不低,可到底是什麼人,一時半會還查不出來,微臣需要一些時間。”
“那就儘快去查,朕要知道那人的具體身份。”
“皇上,”易崢對於這一次燕宗平這麼追根揭底,其實並不理解,“皇上,既然皇后娘娘已經說了那人是念帝的人,爲什麼還要繼續查?”
燕宗平沉默了很久,眉宇間漸漸帶了些清愁,“朕不放心。”
起先,他還沒有注意,可如今再想想,方纔在晚宴上,那人的氣度,眼神,凌厲的像是未出鞘的利刃,根本不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使臣,他甚至懷疑……尤其是,那人最後把杯子捏碎的剎那,如兒周身的氣息,很不對勁。
當時他只覺得很奇怪並沒有多問,可如今想想,覺得更加擔心,這麼多年來,能讓如兒心緒這麼起伏的,恐怕也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他輕嘆一聲,“繼續去查吧。”
他不想成爲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他想保護她,無論需要花費怎樣的代價。
易崢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最終把一肚子的話都吞了下去,“是,微臣這就去查。”
“等等,還有,”燕宗平頓了頓,才繼續道:“這件事不要讓皇后知道。”
“是!”
“儘快讓崔尚書把黃道吉日算出來,朕會頒下聖旨,也讓晉王儘早做好迎娶如雲郡主的準備吧。”
“微臣遵旨。”
直到易崢離開,燕宗平望着房間裡的一處,久久回不過神……
——伶琅宮。
燕宗平剛離開,胭脂就從寢殿外走了進來,看到宮秋如,遞過來一封信箋,“娘娘,秋公子從宮外傳來的,說是務必讓你看到這封信。”
“什麼時候遞上來的?”宮秋如接過來,隨手打開。
她下午剛從玲瓏繡鋪回來,秋鷹怎麼沒有提起?
“娘娘和皇上前去宴會的時候。”信呈上來的時候娘娘已經離開了,後來並不方便遞上去,就壓到了現在,希望秋公子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耽擱了,她就難辭其咎了。
宮秋如掃過信上的內容,只看了一眼,眉頭微微擰了起來。沉默片許,走到琉璃燈盞前,把信燒了,胭脂看她神情複雜,忍不住問道:“娘娘,是不是秋公子那邊出事了?”
“沒什麼事。只是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想要提前告訴我。”
只可惜,她並沒有看到。
只是,寧霜竟然會無意間看到了歐陽沉醉,那麼,歐陽沉醉呢?
他有沒有看到寧霜?
瞳孔裡映出一道冷光,她揮了揮手,宣紙燃燒的氣味淡了些,她才慢慢轉身:“回給秋鷹一聲,我明日會出宮。”如果不得到消息,恐怕他會守在皇宮外一夜。
因爲太過了解,他們不看到她平安,也不會安心吧。
可今夜太晚了,並不適合出宮。
胭脂領命前去,一時間寢宮裡只剩下宮秋如一眼,她望着寢殿裡明亮的燭光,神情莫測,周身的氣息卻帶着一種森寒的銳利。
宮秋如翌日一早就出了宮,徑直去了玲瓏繡鋪,寧霜一看到她,就立刻撲了過來,抓住她的手,咿咿呀呀比劃着,宮秋如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不用擔心,我知道了,他沒有認出我來。”
不想讓幾人擔心,宮秋如並沒有說出實情。
寧霜似乎相信了,拍着胸脯鬆了一口氣:娘娘,嚇死寧霜了,我昨個兒不確定是不是,又怕引起你想到不好的事情就沒有說,好在沒事,否認……
寧霜說着,眼圈紅了。
娘娘對她這麼好,她要好好保護娘娘。
宮秋如耐着性子安撫了許久,寧霜才終於放下心,被繡娘拉着去後堂繼續繡花去了。
秋鷹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等寧霜進去了,才神色不寧道:“主子,真的沒看出來?”可不知道爲何,他就是不安心,從昨個兒回來就一直不安心。
宮秋如知道瞞不住秋鷹,搖搖頭:“應該是認出來了。”
歐陽沉醉昨夜那神情,不可能是沒認出來。
不過,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