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沉默的歐陽沉醉聽到這句話,猛地擡起頭,乾裂的薄脣,滿臉的血污,讓他看起來彷彿變了一個人,只出了那雙眸仁褪去了顏色變成了嗜血的血紅,他死死盯着燕宗平,以爲自己聽錯了。
可,怎麼可能?
“不信?”燕宗平厭惡地鬆開他的頭髮,接過貼身太監遞過來的錦帕擦了擦手,再惡意地扔到他的臉上:“當年的確是有人說過如兒以後不能再懷孕了。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兒如今的的確確有了身孕。歐陽沉醉,你聽清楚了,是朕的孩子,至於你那個孩子六星,哈哈哈哈……”
“六星怎麼了?!”歐陽沉醉眼珠猩紅猙獰,鐵鏈嘩啦啦作響。
燕宗平故意讓他急,讓他不甘,讓他死不瞑目,他今日一定要取了他的命。因爲藏寶圖的事整個幽蘭國亂成了一團,而源頭就是歐陽沉醉,如果他死了,那些人不想消停也得消停!“自然是……”他在歐陽沉醉的不安焦躁中,詭譎地笑笑,揚脣說出三個字,話鋒一轉,道:“朕是不會告訴你的。想知道,到了奈何橋上,或許你能夠見到你那寶貝女兒也說不定。”
“燕宗平!”
歐陽沉醉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染紅了燕宗平的靴子,他厭惡地皺了皺眉,“弄死他,記住,不要讓他死得太輕鬆了。”侍衛得了令,朝着歐陽沉醉走近,刀子、烙鐵、鎖鏈、刑具,一應俱全,他要親眼看着,看着歐陽沉醉死得痛不欲生,只是身後卻在這時傳來腳步聲,易崢不安地推開牢房的石門:“皇上,如後要見你!”
“嗯?”如兒要見他?
燕宗平不着痕跡地看了歐陽沉醉一眼,和他一起出了石門,易崢連忙湊近他道:“聽胭脂說,如後一早收拾了行裝,似乎要離開!”
他這句話一落,燕宗平哪裡還顧得上歐陽沉醉,快步走出了天牢,去了伶琅宮。
“如兒!”走進寢宮看到宮秋如背對着他收拾包裹的背影,燕宗平臉色徹底變了,上前按住她的手,急切道:“如兒,你這是做什麼?”
宮秋如冷漠地拂開他的手,並不看他:“皇上,這三年來我幫你的也不少了,應該足以抵消那一名之恩,如果你覺得不夠,儘管可以把這條命拿去,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她停了停,轉身越過燕宗平,拿過桌上的一個盒子,“這是鳳印,你教給可以勝任的人吧。”
燕宗平沒有接,他的臉白得嚇人,“你、真的要這麼絕情?”
就只是因爲一個六星,她就放人這麼多年的努力而不顧?
宮秋如垂下眼,終究嘆息一聲:“如今宮裡都在傳我懷有身孕,想必這是皇上的意思。”
“我……我只是想……”
“只是想讓雲妃的孩子過繼到我的名下是嗎?”
“你怎麼……”燕宗平徹底慌了,“如兒你聽我說?這件事情……”
“你不用解釋了。”宮秋如臉上的神情太過平靜,平靜地讓燕宗平有些心寒,更多的卻是惶恐不安,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可到底是誰告訴她的?爲什麼會這樣,他明明瞞住了所有人?“如兒,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是寧如雲她設計我,我沒有……”
宮秋如揉了揉發痛的鬢角,視線落在不遠處把小腦袋埋在膝蓋裡的六星,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她自從醒過來就不肯和她說話,只是要找歐陽沉醉,要找她口中的梅姨,心裡的酸澀與悔恨痛苦,不是一言兩語能說得清。燕宗平對這個孩子有敵意,她很清楚,正是因爲清楚,她更知道孩子不能留在宮裡。
垂下眼,她遮住了眼底一掠而過的歉意,再擡起頭時,目光裡決然而又幽深:“皇上,不管過程如果,結果是她的確有了你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三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喝了這杯酒吧,也算是有始有終。”三年前,她答應嫁給他的時候,的確是全心全意要輔佐他的,而如今,他已經完全不需要自己就可以勝任這個位置。
她一直以來的自以爲是,也只是自己以爲罷了。
他並不是沒有手段,只是他的那些手段都在瞞着她進行。其實他完全沒必要如此,她手上染滿了血腥,哪裡會在乎另一雙被鮮血浸染的手?生在皇室,她理解他的無奈。
可他不該,不該動了六星。
這是她如今唯一的逆鱗了。
端起酒杯,宮秋如遞到了燕宗平的面前。
燕宗平眸色深沉哀傷,裡面攢動着數種複雜的情緒,他想問爲什麼,想強行把她留下,可她眼裡的決絕是那麼無情,扯着他的心口,鮮血淋漓。他溢出一聲慘笑,慢慢接過,“好……好好!我喝!我喝!”仰頭一杯飲盡,卻是滿目的蒼涼,他費盡心思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能走進她的心。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傷心,更讓人難過的呢?
只是酒入了喉間,僅僅片刻間,他就覺得身體起了異樣的變化,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宮秋如,“你……”
宮秋如臉色微白,苦笑一聲:“我不能不救他。”
燕宗平只覺得渾身的內力散去,身體綿軟無力,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然爲了歐陽沉醉給他下藥,身體虛軟的下滑,摔倒在地上時,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重重地撞在了桌面上。宮秋如臉色一變,走上前扶住了她,燕宗平趁機緊握住了她的手:“不……不要……離開……我……”
宮秋如抱着他蹲下身,眉宇間染滿了黯淡:“對不起。”
她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歐陽沉醉不能不救,她不想讓六星恨她一輩子。救出歐陽沉醉之後,她就會離開,永遠離開朝堂的紛爭,不再踏足世事。
燕宗平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放棄,可頭不知道是不是撞到的緣故,疼痛欲裂,無數的片段突然像是瘋了一樣涌入他的腦海裡,讓他痛得整個大腦似乎要裂開一般。
——“小如,你救不下她的。”
——“小如,從我們走進這裡,我們的生死,早已不是我們的了。”
——“小如,快逃……我會去找你的!真的!”
他似乎聽到誰的哭泣,哀婉而又絕望:“……遲歸,你回來吧,我再也不逃了……我和你一起……一輩子都被關押在那裡我也願意……”
啊——!
疼痛、掙扎、痛苦,無數的記憶和聲音涌進來,燕宗平陷入昏迷時,只來得及看向宮秋如,朝着她伸出手,薄脣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小如……
宮秋如望着陷入昏迷的燕宗平,他最後痛苦的表情讓她心情沉重,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等她把歐陽沉醉和六星送出宮,她會親自給他賠罪的。從燕宗平身上找到令牌,宮秋如抱起六星,猶豫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伶琅宮。
宮秋如徑直去了天牢,她手裡有令牌,饒是侍衛懷疑,卻也不敢阻攔。一直等她走到天牢最深處的牢房,裡面寂靜無聲,她奇怪地推門進去,可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時,饒是想過很多種可能性,還是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驚住了。鮮血淋漓的男子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身上臉上被深深淺淺的刀傷鞭傷覆蓋,頭深深垂下,看不出是死是活。她臉色一變,就要伸手捂住六星的眼睛。
可還是被六星看到了,她哭喊了一聲“爹爹”就嚇暈了過去。
宮秋如抱緊了懷裡的六星,眼神複雜難言,慢慢走過去,站定在歐陽沉醉面前,才慢慢把手伸到了他脖頸邊,可下一刻卻又像是被電到一般,猛地收了回來。
臉色蹙然驚變,向後退了一步,差點被絆倒。
搖着頭,根本不相信,“死了?”
可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懷裡的六星昏迷不醒,眼前早已斷氣的男子,讓她臉色變了好幾變,所以,她根本沒有注意到牢房裡的怪異之處。這裡沒有一個侍衛守着,所以當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勁風,宮秋如反應過來時,卻已經來不及。懷裡的六星突然被奪了去,宮秋如臉色蹙變,猛地轉身,卻在看到眼前的人時,愣住了:“你……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來人一把扯掉了頭上的侍衛帽,露出了一張俊美邪肆的臉,“倒是你,幾年不見,如兒你變得越來越讓人……心癢難耐了!”
宮秋如眉頭皺得緊緊的:“歐陽東覺,你把六星還給我!”
“還給你?”歐陽東覺陰狠一笑:“怎麼可能?我還靠着這個孩子奪回紫南國呢?想要還給你,癡人說夢!”
宮秋如拳頭攥得緊緊的,深吸一口氣,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想怎樣?”
“不怎樣?如果不是燕宗平優柔寡斷,扣了恨水直接逼問出藏寶圖,哪裡還有這些事?”那會兒他是回了一趟花都國,否則,怎麼可能會讓燕宗平浪費了這麼好一個機會?如果不是莫祈風那喪家之犬趁着他不在花都國想要奪回皇位,他哪裡用得着回去?耽誤了他的事,就應該得到那麼一個下場!想到莫祈風最後死不瞑目的眼,把他千刀萬剮都難消他心裡的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