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在招呼客人,沒有聽到。
她又說,“老闆!”
“老闆,來一份脆炸土豆!”她叫着。
等她擡頭,一雙脆炸土豆遞到她的面前。
“謝謝。”她說,頭也不擡。
“謝什麼?”一個聲音在笑。
她猛地擡起頭,忽然,眼神像凝住。是那個在酒吧裡親吻的男人。
“你?”又笑,不好意思地。
男人聳聳肩,側着頭看她。“謝什麼?”他仍笑。
她捋了捋頭髮,雙手抹着臉。然而臉頰燙,像被人看得不好意思般。
他說,“自己在喝酒?”
她點頭。
“不請我坐下?”又問,聲音帶着笑意。
她一直低着頭,覺得他的目光一定看到了她的狼狽。
他彷彿感到她的尷尬,開着玩笑。“老闆,一份脆炸土豆。”他看着她輕笑。
她以爲他在點菜,擡起頭。
她的目光看着忙碌的老闆,感覺他仍在打量她。她的臉又一紅。
他說,“你喜歡炸土豆?”
不知是故意揶揄她,還是沒話找話,她只得又點頭。
他學着她的模樣。“老闆,一份脆炸土豆!”
老闆這時才聽到有客人叫他,他正在拿着筆在另一個桌上給客人寫菜單,聽見有人叫他,他轉過頭。
“老闆,一份脆炸土豆,”他邊說,邊擡頭問顧煙,“你還要什麼?”
顧煙尷尬地看着面前那個空碟已經盛滿了脆炸土豆,擡起臉對他笑了笑,搖頭。
他對老闆說,“烤魷魚。”
“好。”老闆點頭,繼續走到另一桌給客人點單。
老闆沒有過來上菜,簡易廚房冒着熱氣,那股食物熱氣似乎也在顧煙臉上氤氳。她撫了扶臉,不知要說什麼。
他對她伸出手。“我叫秦躍。”他說。
“您好。”她擡起頭。
她也伸出手,握了握手,她想把手收回來,他握着她的手用了一點力氣,她不由得擡起頭看他,臉又紅了。
他說,“你在害羞?”
她笑。“沒有。”
“那爲什麼?”
她找理由,“這裡有些熱。”
“是嗎?”他轉頭四周看看,見沒有空調,但有一架大風扇在吹。
他提議她換過位置,因爲小吃店只有一架風扇,而那架風扇已經被別的客人霸用,風扇吹着另一個方向。
她對他搖頭,又笑。那種笑帶着心虛,一種浮在臉上的淺笑,客氣的笑。
他對她說,“你不必對我這麼拘謹。”
他居然覺察到她的尷尬。
他說,“你有男朋友?”對她眨眨眼晴。
她笑了笑,搖頭。
他坐在她的對面,把臉向她貼近,像傾過身子般。他小聲說,“那麼,你已經結婚?”像在交換秘密般的語氣,帶着玩味。
她點點頭。
他忽然拉回身子,坐好。那種椅子沒有椅背,但顧煙覺得他坐得很正。
他對她會意地笑笑。他說,“怪不得,你見到我總是沉默不然就是客氣的笑,”停了停,看着她,“因爲你已經結婚?”
她又笑笑,像他說的,客氣的笑。
他對她說,“我不會把酒吧的事情告訴你的男人,”他對她攤攤手,揚着一條眉毛,笑說,“我不會用酒吧的事情挾持你,你可以把我當一個朋友。”
朋友?她怎麼能跟在酒吧認識的男人做朋友?
他凝視她。“我記得你的親吻。”他笑。
他的笑好看,溫和。那笑跟沈瑜是不同的,沈瑜的笑帶着冷漠,總讓她覺得沈瑜在嘲笑她。
他說,“你是在那個吻之前結婚,還是在那個吻之後結婚?”又看着她。
顧煙喉嚨乾渴,莫名轉頭看着街道。
路邊的小吃店就是這樣,用一些塑材就能搭起一個店,店簡陋,像露天一樣,那裡不會讓人覺得沉悶,因爲小吃店沒有門,不會讓人覺得小店逼仄。
可顧煙覺得周圍逼仄,她不知要說什麼。
他是個很高大的男人,樣子也清秀。如果不是那天她在公司見到他的另一面,會以爲他是一個溫和容易親近的男人,不過那天他在公司面對同事有一種上司的威嚴。
她問他,“我不認識你。”她說,“不認識你怎麼跟你做朋友?”
“你是說酒吧的我跟現在的我?”他那麼聰明,很快就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她賠笑。
他說,“你不會也覺得我在公司是另一個模樣吧?”凝視她。
他似乎喜歡看着她,目光專注,帶着晶亮。
她沒有轉過頭,因爲他把話說開了,她心裡也有些坦然。他說他不會把她親過他的事情告訴別人,他對她這樣說。
她放下心,對他說,“你跟朋友來吃飯?”
他笑。真不知他爲什麼喜歡笑。
他望着她的目光也帶着笑意,一種把她看透而她卻看不穿他的笑意,笑容不刺眼,也不讓人覺得陌生。剛纔說了,他笑帶着溫和。
他說,“我們公司聚餐。”指指旁邊的酒吧。
顧煙點點頭。
這時老闆才把菜拿過來,他自己倒了酒,喝了一口,又看着她一眼。
她找話題。“你在公司很嚴肅?”她問。
他說,“如果不嚴肅跟同事說說笑笑,他們的工作就沒有效率。”
她明白,因爲上司給的壓力,同事纔會埋頭苦幹。就像小姨,午餐也叫外賣在公司加班。
邊想她邊笑。
他說,“你笑了。”
她詫異擡起頭,他居然這麼注意她。
他對她說,“聽說程雅是你的小姨?”
她擡起眼晴,定定看着他。
他繼續說下去,“今天程雅請客。”
“哦。”原來是小姨請客,那麼小姨請客是因爲她找到了工作。
她真心感謝小姨,就算她跟沈瑜結婚,她相信小姨也能收留她。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不是應該有這樣一個真摯的人在身邊嗎?在自己狼狽的時候,小姨不會嫌棄她。她找到工作,她替她開心。
她問,“你們不是聚餐嗎?”看着外面的酒吧,“你怎麼在這裡?”
“同事換過另一個地方,續攤。”他說,對她聳聳肩,語氣有些輕快。
她默然。
這時電話響,她看了他一眼,從手袋拿出。
她看着電話號碼,是小姨,又看了他一眼。
他朝她揚眉,示意她可以接電話。
“小姨。”她說。
“要不要過來?”程雅問,那邊聲音喧譁。
顧煙看着面前男人,對他訕笑。
她說,“不用。”
“你在哪裡?”程雅問。
她用眼神又瞥着男人一眼,怎麼能告訴小姨,她正跟他的上司在路邊小店吃飯?
她說,“小姨,我有朋友,改天再聊。”
說完掛上電話。
“你承認我是你的朋友?”他喝着酒,笑着問她。
她笑笑。
“聽別人說你早就結婚。”過了半響,他似乎有意無意提起。
她一怔,擡起頭,望着他的眼神困惑。
他是什麼意思?
他跟別人打聽她?他有這麼無聊,像街上的女人在閒聊着別人的事情?
他是問小姨嗎?小姨不會這麼八卦。
她定下神,平靜問他,“你問誰?”
“如果想認識一個人,自有辦法打聽他。”他對她眯眯眼晴,對她打啞謎。
顧煙啼笑皆非。
“你不是那種有興趣知道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她說。
他擡起頭,對她揚起一條眉毛。“是嗎?”他溫和地問。
她笑了笑。總覺得他的語氣帶着一絲溫柔,然而這些溫柔是因爲她嗎?
她準備離婚,她沒有得到愛情的能力,沒有留得住一個男人的心的能力,所以她不會自作多情,但他要是對她沒有興趣,怎麼會打聽她?
“他是誰?”忽然一道冷硬聲音插進來,打破兩個人的沉默。
顧煙聞聲轉過臉,是尹陌。
他正瞪着面前那個男人,又用冷冷目光凝視顧煙,冰冷語氣詢問她。
“還沒有離婚,就跟別的男人私混?”他說。
顧煙登時漲紅着臉,既尷尬又生氣。
“尹陌!”她揚高聲音,打斷他的無禮。
尹陌板着面孔,嘴角帶着猙獰的譏笑,他不客氣也不禮貌地打量着那個男人,眼晴一眯,目光停在那個男人身上。
“是你?”他說。
顧煙莫名,怔怔看着尹陌。
尹陌轉過頭對顧煙冷笑,“你在酒吧遇見的男人,怎麼?早就私下跟他偷偷幽會?”
“尹陌!”話越說越難聽,她沉着臉打斷他。
尹陌不顧秦躍在面前,一腳邁上前,用力拽過顧煙。
顧煙不想在店裡跟他拉扯,只好聽話地被他拽到店外。
街道的風一吹,尹陌比剛纔冷靜。
他說,“你就爲了這個男人,都不過來找我?”
顧煙吃驚看着他,感覺尹陌跟以前不一樣,以前的他痞氣,便至少能善解人意,不會隨意對她發火。
她問他,“你怎麼了?”關心的。
聽了他冷笑,“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跟沈瑜打架?”
她的眼神一滯,渾身一震。
他說下去,“我爲了你打架,你連個電話也不問我一聲?”
她默然。
他繼續說着,“還是,你又找到新情人,根本可以對我無視?”
話越來越刻薄,她感覺秦躍在轉頭看着她。
她不說話,沿着街道走,離小吃店越來越遠。
他忽然在背後扯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對他。
他說,“你跟沈瑜離婚,我同意,”聲音壓下去,帶着狠勁的力量,“但是,你跟沈瑜離婚之後不能找這個的男人。”手指着小吃店的方向。
隱約可以看見秦躍的背影,他還在那裡喝酒。
旁邊沒有人,風吹過來,飄着食物的香氣跟厭倦。
她冷冷地說,“這是我跟別人的事情。”
他擡起頭,望着天空笑了幾聲,笑聲可怖,聽在耳裡,莫名讓人覺得悲悽。
他壓下目光,盯着她。他說,“怎麼跟我無關?”
她也冷笑,“你還想利用我替你奪回ah集團?”她說,“我沒有這個能力!”
最初,尹陌不是有過這樣的想示嗎?
可是她在沈瑜心裡沒有位置,沈瑜不在乎她,所以尹陌也就不能利用她挾持沈瑜。
他板着面孔,臉上一陣灰青。
他定定凝視她,半響,一聲感慨。“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卑鄙?”他問。
“那爲什麼對我的朋友跟我這麼無禮?”她生氣,尖聲嚷着。
“爲什麼?”他輕笑,像在笑她,又像在嘲笑自己。
“請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朋友。”她沒有原諒他,居然當着秦躍的面說,她跟他私混?
他把她當成什麼女人?放蕩?隨意勾搭男人?
他沒有道歉,而是看着她說,“我不認爲我有說錯。”他堅持,目光望着小吃店,嘴角又是嵌着冷笑。
她冷笑,“在你們男人心裡,就是這麼驕傲這麼自負,這麼自以爲是?”
“你們男人心裡?”他糾正她的話,“你們是指我跟沈瑜?”
他的話讓她刺心,她冷笑。
他也笑,冷哼着,“你忘不了沈瑜,就找剛纔那個男人做替身,”他盯着她,目光帶着深沉,像要看進她的心一般,“那麼,我算什麼?”
這種審問語氣讓她厭倦,疲乏,跟沈瑜一樣。
她說,“我先走了。”
“走去哪裡?”
“回去。”她說,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到對面馬路。
他忽然對她說,“你爲什麼不看看我?”
她一怔,只覺得這句話莫名,覺得可笑,又覺得他的語氣憂鬱。
他說,“你爲什麼不看我?”
她轉過頭,一雙眼晴跟天空星星一般,閃亮閃亮地看着他。然而,那麼明亮的眼晴,裡面像水潭一樣沉靜,沒有波瀾。
他看進她的眼晴,看進她水潭一般的眼晴。那裡沒有爲他停留的空間。他苦笑。“你不喜歡我。”他說。
她的心有瞬間的跌蕩。
他說,“你不曾喜歡過我。”
她怔怔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