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荷扶着顧煙按鈴。
門鈴響了一會,沒有人來開門。
顧煙有點酒意,她擡起頭對飛荷笑了笑,對飛荷揮揮手。“你走吧,謝謝。”她說。
喝醉的她臉上一直帶着恍惚微笑,像是看什麼都很甜美。
飛荷扶着她,又問顧煙,“你有沒有記錯地址?”
顧煙揉着眼晴,看着門牌。
這裡就是小姨的公寓。
她敲門,一邊叫,“小姨。”
過了一會,客廳才似乎有腳步聲。
門打開了,程雅一邊用毛巾擦着頭髮,一邊怔愣地看着顧煙,又看着飛荷。
飛荷對程雅笑了笑,點頭,“您好。”
“小姨,這是明星。”顧煙指着飛荷,把飛荷拽到她的面前。
飛荷看了一眼顧煙,對程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說,“顧煙喝了點酒。”
程雅扶着顧煙走進客廳,飛荷跟她告辭。
程雅問飛荷要不要坐一會,飛荷搖頭。
她關上門,程雅立刻對顧煙冷着臉。“你是怎麼回事?”她問。
一聲質問響在顧煙耳邊,她擡起頭。
朦朧間像是看到沈瑜,沈瑜看久了,又像是小姨。
她搖着手,摸着面前。“你是誰?”她問,又恍惚地笑。
程雅嘆氣,走到洗手間拿毛巾給她擦臉,又讓顧煙喝下一瓶水,顧煙的酒意沒有褪去,但清醒了一些。
她說,“小姨。”聲音有些歉意。
“怎麼回事?”程雅問。
顧煙擡頭看了小姨一眼,低着頭。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回你的家?”程雅故意把每一個字說得清晰有力。
顧煙的臉羞郝,她別轉臉。
窗外的夜色深沉,星星跟她一樣沉默。窗簾微微搖曳,地上有一些陰影。她定定看着那些陰影,像是在看着沈瑜投在她心上的陰影。
程雅問,“沈瑜剛纔給我電話。”
顧煙一怔。
她說,“你跟沈瑜爭吵?”盯着她。
顧煙拿地定個抱枕,把抱枕遮擋在臉上,把臉埋在抱枕裡沒有說話。
程雅嘆口氣,看着她。
“你跟沈瑜是怎麼回事?”她問。
她搖搖頭。
程雅說,“我不是讓你跟沈瑜離婚?”又嘆氣。
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顧煙想在婚姻裡得到什麼?
顧煙把臉放在抱枕,她悶悶地,輕聲地嗚咽。
程雅一怔,把抱枕拿開。顧煙散亂着頭髮,眼淚在臉上,把頭髮弄溼。那些頭髮貼在臉上,像一個瘋女。
她嘆氣。“我不是叫你跟沈瑜離婚嗎?”她停下擦溼漉漉的頭髮,一邊用手搭在顧煙的肩膀,眼晴看進顧煙的眼晴。“跟沈瑜離婚。”
顧煙的頭埋進抱枕,嗚咽轉成哽咽,肩膀一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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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雅惱火。她嘩地站起。“跟沈瑜離婚!”
半響,顧煙擡起頭。
她怔怔地,呆呆地看着小姨。她說,“今天我簽了離婚協議書,等沈瑜簽了名字,我們就離婚。”停了停,又望了小姨一眼,那目光像是恍惚,像是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呆木地看着小姨。
程雅怔住。她猛地走到顧煙面前。“你同意跟沈瑜離婚?”
顧煙苦笑。不然呢?
她攤開手,聳了聳肩,“我總不能一直跟不喜歡我的男人。”她說。
程雅默然。
她彎下腰,伸手摸着顧菸頭發,把顧煙拉進肩膀,又把顧煙放開。她溫和地問她,“要不要喝咖啡?吃飯了嗎?”她小心翼翼看着顧煙。
顧煙感覺到小姨的目光,她笑了笑。她說,“我不是花朵,不用擔心我受傷。”
程雅心裡酸澀。她別轉臉。
過了一會,她轉過頭,給顧煙一個笑意。她說,“走,我們出去吃飯,小姨請客。”邊說邊拉顧煙站起。
顧煙無奈地笑。她說,“我吃了飯。”
“你是喝酒,不是吃飯。”程雅說。
顧煙伸出手臂,擁抱程雅。“小姨,能不能搬回來跟你住?”她問。
“當然。”程雅點頭,一邊用手拍顧煙的頭,她說,“現在我跟你去收拾行李?”
她苦笑。“沈瑜還沒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等文件寄給律師,辦妥離婚之前,我們會分居。”
門鈴急促地響起。
顧煙說,“男人上門跟你約會?”
程雅笑她。“沒有。”她說。
“是誰?”顧煙問。
程雅用手撐着頭,想了想。“沈誠?”她看了顧煙一眼。
顧煙嘆了口氣。“我先走,不打擾你們。”她說。
程雅按住顧煙的肩膀,她生氣。“什麼意思?我會因爲男人而對你冷落?”她說,“我跟沈誠也只是朋友之交,他不經同意就上門找我,我爲什麼要開門?”
顧煙跟程雅看了一眼,兩個人相視而笑。
顧煙說,“唐語會知道沈誠找你。”
“如果唐語知道,一定會找上門。”程雅聳聳肩,裝作輕鬆地開着玩笑。
每個人都有心事,都有苦澀,顧煙不想指責小姨,她聽着,對小姨附和地笑了笑,然而那笑像是飄在臉上,轉眼那笑像是冰雪,讓她的嘴角僵着。
門鈴又響。
顧煙看了程雅一眼,程雅有些不耐。
她站起,“我去開門。”程雅說。
她氣呼呼走去開門,用力把門打開。
然而,她隨即一怔。
“顧煙。”她叫。
顧煙以爲是沈誠,她沒有轉過頭,而是拿着揹包站起。“我這就走。”她說。
“我洗個臉就走。”邊說邊走進洗手間。
客廳像是靜寂一般,沒有聲音。顧煙覺得奇怪,她邊走出洗手間邊往門口看,目光忽然一震,她停下腳步。
程雅沒有得顧煙同意,她沒有放沈瑜進來。
沈瑜紅着眼晴,那憤怒的眼晴越過程雅,就要把顧煙盯穿一般。
顧煙呆住,說不出話。
沈瑜就用他釘子般的目光盯着顧煙,銳利,惱怒,而且帶着對她的憤恨。
“小姨。”等回過神,顧煙輕聲跟程雅說,“我回房間休息。”
她轉身走進臥室。
那聲音輕忽,像是一陣風吹過,未到門口聲音就沒有了。
她幾乎是用自己也聽不清的聲音跟程雅說,走回臥室。
程雅擡頭看了看沈瑜,又看着顧煙。
沈瑜着急,他要走進來,程雅把他擋在門外。
“顧煙說要休息。”程雅說。
沈瑜這才發覺有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他鐵青着臉,但又不能對程雅發火。他沉聲說,“小姨,我有話要跟顧煙說。”
“有什麼話改天你們再說。”程雅要關上門。
沈瑜用力打開,他的臉如黑夜一樣冰冷。他說,“小姨,顧煙是我的妻子,難道我要跟妻子說話需要經過你同意?”
這話讓程雅聽了哼哈笑,真是刺耳。她冷笑說,“顧煙是你的妻子,我以爲顧煙對你只是一個路邊走過的陌生人。”
“小姨!”
“誰是你小姨!”程雅斥喝,隨手用力關着門。
客廳的電話隨即響,程雅一看,是沈瑜。
她轉頭又看臥室,見顧煙站着,臉色灰白。
她走過去,“要不要見沈瑜?”她問。
顧煙沒有出聲。
程雅看了她一眼,走到客廳把電話線拔斷,接着她的響,她又把電池拿出來丟到沙發。
房間一下子靜寂,安靜的聲音連一個人的心跳都能聽到。那麼安靜,像黑夜跟夜空談判,幕色嚴肅,靜得讓人難受。
顧煙背對着程雅,她的肩膀一直抖。
程雅看不過去,她走上去,站在背後輕聲問顧煙,“要不要見沈瑜?”
顧煙仍然沒有出聲。
門鈴又響。
程雅嘆氣。她說,“要是不見沈瑜,我讓小區門衛叫他走。”
說完程雅轉過身,顧煙忽然轉過頭抓着程雅的手。
“我見他。”她說。
“你的情緒平靜?”程雅不放心地問。
顧煙點頭,對程雅勉強笑了一笑。
程雅嘆氣。她說,“我出去買點東西,如果你找我,我就在樓下的咖啡店。”
顧煙點點頭,伸手又抱了抱程雅。“謝謝。”她說。
程雅笑,安慰她,“你離婚還可以住我這裡,還年輕可以找工作,你沒有失去什麼。”她說。
顧煙也笑,那笑浮在臉上,越發顯得臉色蒼白。
程雅別轉臉,也不再說什麼。
她走過去打開門,沈瑜仍然站在那裡。
“男人就算不愛一個女人,對妻子也要溫和,懂嗎?”程雅看着沈瑜。
沈瑜對程雅歉意地點了點頭。
“你進去吧。”她邊說邊關上門。
房間顯得逼仄,顧煙不習慣跟沈瑜獨自在一個房間。他們結婚,一向是她在客廳,他在書房。他們的臥室也分開。
現在讓她跟沈瑜一起站在客廳,她覺得乾渴,喉嚨說不出話。
她看了窗戶一會,轉身走到廚房泡咖啡。
過了一會,她端着兩杯咖啡過來,迎面對視上沈瑜的眼晴,她又覺得乾渴。
她清咳了一聲,讓自己平靜問他,“有什麼話要說?”她問他。
他說,“我覺得離婚需要商量。”
“是嗎?”她淡淡地問了一句,彷彿只是附和着,並沒有想跟他商量。
他看着她。“我不想離婚。”他說。
她怔了一怔,擡起頭看他一眼。
他的眼晴憂鬱,跟黑夜一樣在房間留下陰影,陰影掠過他的眼晴。燈光打在人身上,就會留下影子,傷痕留在眼晴,也會留下影子,他眼晴的陰影掠過,留下一雙紅眼晴。他沒有睡覺,也許沒有睡好,這麼晚到這裡的公寓找她。
她擡起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是午夜。
她說,“你明天上班,不回去休息?”沒話找話。
這麼生分,客氣,陌生人跟陌生人的距離。
他的眼神呆滯片刻,凝視她。他說,“你不能這樣離婚。”
她感到惱怒,但讓自己不要生氣。她平靜問他,“我可以跟一個男人結婚,也可以跟一個男人離婚,法律並沒有規定女人不能離婚。”
“是,”他點頭,仍然深深凝視她,“可是我不想這樣跟你離婚。”
她壓下的惱怒不由得襲上心間,她擡頭直視他,他陰沉憂鬱的眼晴讓她吃驚,可是這並不是因爲愛情,他只是不想失去面子。他那麼驕傲,離婚當然也要由他提出離婚。現在是她提出離婚,他覺得是被女人拋棄,所以才這麼震怒,這麼怒不可竭,這麼半夜過來找她。
她冷笑,“你這麼驕傲,不像是會纏着女人。”諷刺他。
他苦笑。“我也不認識自己。”他攤開手,語氣有些無奈,嘴角又像是在自嘲。
她請他坐下,然後把咖啡放到他的面前。她說,“不管說什麼,我想要離婚。”把咖啡放到他面前的手在抖,但仍然讓自己鎮定。
他說,“不能考慮?”
她搖頭。
“你不想聽一句我喜歡你?”
她渾身一震。她覺得像是被人嘲弄,被扒光衣服在街上被人污辱。她幾乎跳起來,指着門口說,“你出去!”
“爲什麼?”他凝視她,“就因爲我說了這句話?”深意看着她。
喜歡他的一顆心,被他這樣風輕雲淡地拿出來嘲弄,這麼輕描淡寫地說着這句話,比耳光打在她的臉上更讓她不能容忍。她走過去,把門打開。“你走。”她說。
“你不能對我這樣隨意!”他也動了氣。
“彼此彼此。”她嗆他。
他的臉現着青筋,十分震怒。“顧煙!”
她冷笑。
“我不能這樣離婚。”他堅持。
“爲什麼?”她再次問他。如果是因爲愛,她會原諒他之前對她的冷漠跟嘲諷。
他搖頭,頹然坐到沙發,比顧煙更困惑。
他茫然地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