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他從車窗探出頭對她鳴喇叭。
顧煙打開車門,坐上車。
她僵着臉,沒有出聲。
沈瑜看了她一眼。
半響,她問,“你是經過這裡還是在這裡找我?”
“有什麼不同嗎?”他邊開車邊回頭看她。
顧煙擡眼看他,他說,“我在這裡等你。”
她詫異,瞪着他,“爲什麼?”一臉不置信。
他沒有說話,視線專注前方。
是經過這裡還是在等她有什麼不同,她又不打算追求他。
汽車在江邊停下,顧煙覺得車廂悶,推開車門下車。
他跟在她後面,兩個人伏在欄杆看着江河。
橋的車來車往,顧煙捋了捋頭髮,心裡嘆氣,這算是她第一次跟沈瑜單獨在外面嗎?
沒有約過會,也沒有這樣兩個人單獨在外面哪怕只是看着江河風景不說話,那麼他們是怎麼訂了婚?又怎麼分的手?
這麼滑稽可笑。
顧煙的臉抵在橋的欄杆,定定望着江河水面上的漣漪。
她盯着那片葉子很久,也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樹葉,也沒有浮沉,靜靜地地飄在河面上。
沈瑜伏着欄杆,轉頭凝視她。
顧煙沒有理他,目光仍然望着那片葉子。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身上,忽然說,“我們對各自坦白一次。”說完停了停。
顧煙擡頭看他,他的目光很淡漠很深邃很有那麼一點抓着她心扉的情愫。
他別轉臉,望着前面一會,“我先說,我沒有同意跟唐恩結婚。”他聳聳肩。
顧煙錯愕,驚訝,然後覺得好笑。
他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些?他沒有必要對她解釋。
她說,“你沒有必要告訴我。”
他點點頭,仍不看她。“是的,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溫和地。
顧煙驚愣,擡頭看他一眼。
他仍然顯得是那麼沉默,也沒有看她,彷彿只是在跟朋友隨意聊天。
顧煙呆了呆,跟他說,“你找我就是想說這個?”
他點燃一支菸,沉默抽着煙。
顧煙默然。
也不知要說什麼,他不說話,她也跟着沒有說話。
他似乎有些不高興,顧煙也不見得跟他在江風看風景也高興。如果是以前,她會得意也會興奮,然而現在?他們已經分手。
他淡淡說,“你有沒有跟尹陌一起?”仍沒有看她。
顧煙轉頭凝視他。
他問了她幾次,什麼意思?她勉強笑了笑,“我說過我跟學長是朋友,如果你不相信,就不要再問我。”
她不期望他會說些讓她高興的話,他的臉沉在陰影裡,又是沉默。
她忽然覺得,其實沈瑜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尹陌跟沈瑜不一樣,尹陌玩世不恭,可是氣氛尷尬,尹陌會主動說話調節氣氛。
沈瑜是不懂氣氛尷尬,還是沒有這份心思。
顧煙想了想,跟沈瑜說,“我見到周音。”看着他,打量他的神情。
沈瑜的臉色動了動,顧煙的心下微微也動了動。
他沒有做到跟尹陌那樣,一臉平胸跟調笑。
顧煙笑了笑,“周音跟她的先生挺般配。”由衷地。以前覺得只有沈瑜配得上週音,現在卻知道別的男人也能配得上週音,可見沈瑜也不見得是周音的唯一。
沈瑜的手肘撐着欄欄,偏着臉打量她。
他的眼晴微微眯緊,眼晴與眼瞼留着有一條縫隙打量她,那個縫隙閃爍着寓意不明的幽暗光亮。
顧煙口乾舌燥。
他抿了抿脣,“你一直沒有忘記她?”問得戲謔。
顧煙的臉微微漲紅。她的嘴角揚着一絲嘲諷,“你不是也沒有忘記她?”他跟她不是半斤八兩?
他冷笑。“可是我找你不是想要跟你說周音。”
顧煙不由的生氣,“你是沒有勇氣提起周音。”酸溜溜的。
沈瑜呆半響,臉色沉下。“你是喜歡我的,對吧?”斜眉冷眼看她。
顧煙瞪住看他。
他也看牢她。
兩人對峙一會,顧煙別轉臉。
她聽見自己對他冷笑說,“你喝了酒?怎麼也說這種連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話?”
“呵。”他冷笑,望着江面繼續抽菸。
就這樣?他就只哼一聲沒有別的表示?
她用那麼力氣才能說出這個回答,他聽完就這麼若其事,平靜地欣賞江面的風景?
顧煙氣得怔住。
夜風吹來,她打一個冷顫。
真替自己感到羞恥,不是說要忘記他嗎?爲什麼還要在乎自己在在他心裡的位置。
她轉頭就走。
他跟過來,把她拉到一旁。
他忽然說,“不要任性,我很累。”伸手把她拉過去,頭找着她的肩膀。
顧煙的心撲通跳,理智消彌。
呆了一會,她才推開他。她輕聲說,“不要這樣。”她不想做他疲憊時的那個玩具,累了就過來找她說話,恢復神采了就把她踢走。
風吹過來,沈瑜也比剛纔鎮定。
他放開她,嘴角牽了牽。
她還是轉身走了。
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希望沈瑜找她,可是等見到沈瑜,就莫名對他生氣。其實她可以問問他爲什麼不跟唐恩結婚,不跟唐恩結婚爲什麼跟唐恩去美國見她的父母。
江面的風一拂一拂吹過來,顧煙的心情沉悶。
沈瑜走在後面,兩個人沿着江面往前走。
他在她後面說,“我去美國是當面跟唐恩的父母說清楚,因爲母親一直讓他們誤解,唐恩一定會是她的兒媳婦。”
她沒有停下腳步,仍然往前走。
沈瑜繼續說下去,“我去跟她的父母說清楚,以免耽誤唐恩。”
她仍沒有出聲。
“女孩子的青春,應該趁年輕的時候看看外面的男人,我不想以後唐恩成了剩女會怪罪我。”他忽然笑,帶着些微的自嘲嗖苦澀。
顧煙沒有想到沈瑜會對她說內心話。
他們一向都是戴着面具跟對方打交道,兩人都掩着情緒。
他的這份誠意,她也回以他。她轉過頭,認真問他,“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凝視他,盯着他的眼晴,希望能聽到她想聽的話。
可是沈瑜聳肩,搖頭,苦笑,抽一口煙,噴出一口煙,然後纔看着她。他說,“我不知道。”並不是有意氣她,他確實不知道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只是覺得要找一個人說說心裡的苦悶,他選擇了顧煙。也許是因爲顧煙是周音之後,跟他最接近的女人,而且他們有過可笑的訂婚。
說到底,她也曾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
顧煙雙手抹了抹臉,望着天空,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她的嘴角揚着笑,哼哈哼哈笑起來。
沈瑜莫名看她。
顧煙仍然哈哈笑。
不是在笑沈瑜,而是在笑她。
她真的,居然,心裡隱隱還對沈瑜期望,他有丁點的對她有好感。
不是心裡有那個人,纔會說這些話嗎?
這些話對於沈瑜,不是那麼隨意就找個女人說出口。
可是,他說什麼?不知道?
他對她跟他的關係就是三個字:不知道?
顧煙覺得疲憊。她對他淡淡一笑,“我先走了,明天還要上班。”她說。
“工作很忙?”他問。
顧煙看着天空很淡的灰色,她說,“嗯。”雖然忙,但也不至於拔不出時間陪他在路邊看風景,聽他說話。
可聽着他對她解釋這些,她的心溫柔地動了動。
“我們去吃飯。”他按熄香菸。
顧煙轉過頭。
他的嘴角牽了牽,苦笑,“中午我只喝了一杯咖啡。”
“我不餓。”猶豫着拒絕。
“朋友一起吃個飯你都不願意?”偏着頭凝視她。
他深邃又複雜的眼神,又讓顧煙口乾舌燥,心裡躊躇。
“走吧。”他把她拉上車,替她開車門,細心給她縛安全帶。
他傾過身子替她系安全帶的扣子,他的腦袋就晃在她的面前,顧煙在心裡嘆氣,閉上眼晴。
要忘記一個人,要撫着那個激烈跳動的確心歸於靜寂。
談何容易?
汽車開向街區。
顧煙的臉貼着車窗,用手撐着頭。
小姨要是知道,她居然能心平氣和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坐在沈瑜的車裡,跟他一起去吃飯,小姨一定會對她失望吧。
何止是小姨對她失望。
她也對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