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一甩,側轉身、擡起頭,掀開眼皮,挑起下巴……
薄情看着風雲弈,眼眸中閃過一層血色迷霧,脣邊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六王爺,本夫人前些日子偶然在書中看到這個詞語,它的意思是爲了眼前的一點好處,而做出了損害根本的和長遠的利益決定,常常用來形容某些目光短淺、鼠目寸光的人,只是不知道它出自哪個典故,還望六王爺告知一二。”
看到這些熟悉的動作,熟悉的舉止,熟悉的神情,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尊貴氣質……
風雲弈心裡已經驚濤駭浪,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鎮靜,汗水一滴一滴從額頭流下,若不是那雙眼睛完全不同,他幾乎以爲是她重生。
腦海中是薄傾情的模樣,細長的丹鳳眼,眼角上翹,神情冷漠,冰冷懾人的眼神,眉宇間天生的妖冶入骨,現在這些東西,突然出現在另一張面孔上,確實是嚇到他。
但是殺雞取卵,這是她給他的最後警告,而他當初完全不當一回事,而如今的形勢卻告訴他,他確實是目光短淺,鼠目寸光之輩。
當他助皇上除掉薄家後,皇上不但沒有如玉顏華當初所說,冊封他爲太子,還把慕昭明提上來,分散玉廉這丞相的權利,並讓玉廉成爲他的監軍,分配到邊遠的珞成,隔斷了他們與朝中的聯繫,從而讓慕昭明開始漸漸的排除異己,獨攬朝政。
想到這些,風雲弈不由的愴然一笑,殺雞取卵,說得好,說得真好。
他已經對那副畫像,說了好多遍:“情兒,我後悔了。”只是一切都太遲,你永遠也聽不到。
衆人看到風雲弈神態時,不禁暗暗驚訝,薄情的要求似乎並不過份,很適合她的年齡,而且沒有半分難度,六王爺何以緊張成這樣,莫非……這曲故後面,還有什麼內情。
那些嗅覺敏銳、敏感的人,馬上開始心中的猜想,就連席間的皇后、三皇子也不由的多看幾眼。
“妞妞,不要爲難王爺,你若想知道,回頭我告訴你。”慕昭明忽然淡漠出聲,打破宴會上,說不清是緊張,還是尷尬的氣氛。
薄情低頭看着慕昭明,語氣充滿不悅、充滿不解的道:“我只是按遊戲的規矩提問,答不出來就答不出來,沒有要六王爺爲難。”說完,委屈的垂下頭。
但馬上擡起頭,繼續看着風雲弈,捕捉他眼內的一絲髮音,心裡冷冷一笑,現在後悔已經太遲。
薄家很快就會再度崛起,一個存在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家族,其底蘊之深厚,豈是他們表面所看到的,很快風氏一族,就會爲他們當初的所作所爲,感到後悔不已。
薄家的強大勢力,不是他們的能抵禦的。
歷史會告訴後人,風氏皇族只是一羣上不得檯面的小丑,政權在他們手中,只是曇花一現,連燦爛都不曾有便開始消失。
元帝原本並不放在心上,但是見風雲弈遲遲沒有回答,心裡有些失望,不由的看一眼薄情。
薄情卻依舊是睜大眼睛,一臉好奇、期待的看着前者,似乎非要對方給她一個答覆不可,因爲遊戲規矩如此。
看到薄情如此,元帝覺得是自己多想,這丫頭雖然聰明,但也不至於一個問題,能問倒的他的兒子,或許是無意觸動了兒子的某一處。
正要開口,讓風雲弈放棄時,風雲弈忽然看着薄情道:“讓夫人久等了,一直在外領兵久不看書,以前學過的東西,有點遺忘了,現在就給夫人講解。”淡然的聲音,優雅的舉止,自信再度回到這位王爺身上。
接下來時間,風雲弈也不出聲,卻一直用眼角注意着薄情,暗暗猜測她今天的舉動,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薄情彷彿沒有察覺到一般已,懶洋洋的坐在慕昭明,偶爾與慕昭明說笑兩句,不然就是一直睜眼睛,好奇的看着其他人,繼續着方纔的遊戲,或許真的是他多想了。
宴會上的音樂風格,突然一改,又變成了一段異域風情的樂音。
薄情的心不由一動,她怎麼忘記了,皇宮中還這一號人的存在,雲雪兒,雪妃娘娘。
宴會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她,現在纔出現,依皇帝對她的寵愛,似乎有點不正常,莫非皇帝對她的寵愛已經到了盡頭。
隨意音樂,席宴中間的空地上,出現了一羣舞女,中間領舞的應該就是雲雪兒,只是對方蒙着面,而且……
薄情的眉頭一皺,次時的雲雪兒體態,全無當日的輕盈之美,反而顯得有些笨重,動作生硬,每跳一個舞步,顯得異常吃力,莫非是宮中的錦衣玉食的生活,並不適合她,變胖了的美人,難怪失了聖寵。
想來在場的人也跟薄情一樣失望,沒想到纔不到三個月,當初仙女一樣的人物,如今也變成俗物,這樣的舞姿竟敢拿出來獻醜,不是自暴其短嗎?
薄情看到後卻不以爲然,風雲弈敢把雲雪兒送入宮,應該不是那麼愚蠢的人。想到這裡,心中不禁生出一種,拭目以待的好奇感,或許這裡面也有風雲弈的作用。
舞剛跳到一半,元帝的眉頭已經皺起,正要揮手打斷,皇后看到後,淡淡的道:“皇上,雪妃的一片心意,你不要……”
正說到一半,舞姬們突然大聲驚叫起來:“快來人吶,雪妃娘娘暈倒了。”只見雲雪兒面色蒼白的暈倒在地上,衆人不由的大吃一驚。
元帝皺着眉頭看去,一臉悅的道:“怎麼回事?”
皇后眼眸輕輕閃動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把雪妃娘娘送回浮雲宮。”回頭對皇上道:“皇上,雪妃妹妹無緣無故的暈倒,這可不是小事,不如讓太醫過去瞧瞧。”
薄情原本靜坐在席間,並沒有如衆人那般驚慌失措和好奇,忽然聽到皇后這番話,心中突然一動,目光微微的看向皇后,後者臉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雲雪兒遠去的背影。
元帝看了看皇后,淡淡的道:“依皇后所言,讓太醫看看。”
那知雪妃離開後不久,殿外的太監忽然入來通報:“啓稟皇上,方纔浮雲宮的總管太監來報,說雪妃娘娘有喜。”
薄情心頭一震,馬上有種不好的感覺,沒有去看皇帝的表情,而是暗暗的看着皇后。
果然見對方脣角邊冷冷笑,眼中的戾氣更深,不過隨之卻是一抹難以掩飾的喜悅,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是因爲雪妃有孕而喜,反而是一種陰謀得逞的喜悅。
看到這裡,薄情不由的偷笑,繼續看着場中的變化。
元帝聽到消息後,也不由龍顏大悅,太后更是激動得馬上站起來,對傳話的太監道:“你說什麼,再重複一遍,雪妃有喜,可是真的。”
傳話太監也是滿臉堆笑的回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張太醫已經爲雪妃娘娘把過脈,說雪妃娘娘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適才是因爲勞累過度,動了胎氣,纔會暈倒的,用藥調理一下即可無慮。”
聞到喜訊,殿中衆人紛紛站起來,齊聲向高臺的上的人恭賀:“恭喜皇上!恭喜太后。”
這原本是皇帝平衡朝中勢力女兒節,因爲雪妃娘娘有喜,而突然被打斷,薄情冷眼敁敠(diānduo)衆人的表情,卻發現傅香君如同大赦般,深深的鬆了一口氣,不由的勾起脣角。
耳邊忽然傳來慕昭明玩味的聲音:“妞妞如此聰明,你能猜到雪妃娘娘,爲何會突然有孕?”
擡起頭看着身邊的男子,薄情思索了片刻,隨之揚起脣角,玩味的一笑:“昭明哥哥,我不能未卜先知,還是靜觀其變吧。”
耳邊,隨之傳來慕昭明低沉的笑聲:“狡猾的小狐狸。”
……
這天中午,薄情剛用過午膳,慕昭明忽然從外面進來,連身上的官袍都沒有換,顯然是剛下朝。
自如的坐在玉棋盤的對面,看着薄情道:“雪妃娘娘昨天被賜死,六王爺被軟禁在王府,沒有皇上的聖旨,不得離開。此外……陶公公被關入天牢。”說完,深深的看着薄情。
薄情從玉棋盤中擡起頭,看着慕昭明,淡淡道:“這又是爲何?”
慕昭明眼眸中掠過一絲意外:“妞妞,難道不知道?”對她瞭解得越多,反而越覺得她像謎一樣通解。
“你不說,我怎知道。”薄情毫不理會慕昭明的試探,任務是她佈置下去的,置於要怎麼完成,那是接手任人的事情,她只看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
“昨晚皇上留宿浮雲宮,早朝的時候突然昏闕,太醫院紀大人,親自爲皇上請脈,發現皇上體內被下藥,早已經失去生育能力, 所以雪妃娘娘被處死,而……服侍皇上起居的陶公公,被證實是下毒之人……”
“他們爲何不問問,平日爲皇上請平安脈的太醫,皇上被下毒,他們時常爲皇上請脈,爲何沒有發現,皇上的身體已經被人下毒,而是等到今時今日,雪妃有喜了,皇上出事了,紀太醫出手時,才發現皇上中毒已深。”
慕昭明有話剛說到一半,薄情就淡淡的打斷,這種小把戲,只要細心的一想,就能發現其中的端倪,至於雪妃是否真的有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被除掉,而且很可能會牽涉到某些人物。
“那妞妞認爲,應該先從何處入手?”慕昭明含笑問,這份心思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應該從……”
剛說出三個字,薄情猛的擡起頭,看着慕昭明冷冷道:“不知道。”想把她當刑部尚書用,想都別想。
慕昭明眼內一滯,呵呵……旋即笑道:“我說蒙不了她,你還不信,還不快進來。”
話音剛落,一道同樣的穿着官袍的身影走進來,薄情的嘴角不由的抽搐幾下,面上似笑非笑道:“林尚書是來跟本夫人討要昔日的人情。”林尚書即之前的京兆尹林暉,自從霍源死後,皇上就把林暉破格,越級提爲刑部尚書,往日還真幫過薄情不少忙。
林暉連恭手道:“那些都是舉手之勞,傳句話而已,林某這次也是被逼沒法,不得不求夫人幫忙。”在薄情面前,他可不敢託大,這女子不是他能小覷的。
薄情想了想,擡手道:“坐吧。”
林暉立即大喜,也不客氣的坐下,急急的道:“事情的經過,方纔左相大人已經說過,不知夫人有何看法。”
“先從雪妃入手?”薄情淡淡的道,雲雪兒有孕,是整件事情的開始。
“但是,雪妃已經死了。”林暉不由的爲難起來。
薄情頭也不擡的道:“但她的屍體還在。”
林暉不解的道:“夫人,這是何意。”
擡起頭,薄情無奈的道:“雪妃若沒有懷孕,皇上斷不會到浮雲宮,也不可能出事。正因爲雪妃懷孕,纔有後面的事情,你要做的事,就是確認雪妃是否真的有孕。若真的有孕,你就直接從紀太醫查起,若無孕,就從以前給皇上請脈的太醫查起。”
林暉沉默半晌後,緩緩出聲:“夫人懷疑,他們當中,有一方是被人威逼,然後在說假話。”
薄情點點頭,林暉看了看,猶豫的道:“只是……雪妃娘娘,已經被皇上處已碾刑,恐怕是不能再查。”
碾刑,就是生生把人用石磨碾碎,屍體都沒有了,如何查起。
薄情的眉頭一皺:“浮雲宮的宮人呢?”
林暉無奈的道:“全部處死?”
薄情的眼眸一暗:“張太醫……不會也不在吧。”
林暉不由的流汗:“張太醫是同另外三名太醫,經常爲皇上請平安脈,昨兒出事後,已經被處死。”
薄情聽聞後,眼內閃過一絲疑惑:“我記得,張太醫他應該是隻負債,後宮主子們的脈息,他怎會突然爲皇上請平安脈呢?”這位張太醫,在上次處理玉顏華的事情上,有過一面之緣,庸俗之輩,不可能給皇上請脈。
“這……”林暉一下回答不上,薄情看在眼內,忽然想上宴會上皇后的表情,順口問:“林大人,皇上處置這些人的時候,還有誰在旁邊?”
林暉的回答是搖頭,慕昭明忽然出聲:“皇后娘娘在、太后也在,妞妞是懷疑有人從旁,推波助瀾,要殺人滅口。”
薄情沒有回答,過了好一回後,才緩緩道:“從昨晚的情形看,雪妃應該是知道自己有孕,我很好奇,她爲何當時不說,而是過後再由太監來傳話。”
林暉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麼,興奮的道:“或許有人不想讓她開口,故意讓她在昏倒。”
薄情卻想宴會上,雲雪兒跳舞的情形,搖搖頭,似笑非笑的道:“或許有孕的,根本就不是雪妃娘娘,而是另有其人。”
“何以見得?”
這回出聲的卻是慕昭明,薄情回想着宴會當晚,那段舞蹈的畫面,淡淡出聲:“一個舞者,無論體型如何變化,起舞時的最起碼的身韻還是會有,但是那晚起舞之人,動作不僅十分生硬,起舞之時,更是身韻全無,完全是門外漢的表現。”
這個問題,林暉不好發表意見,因爲雲雪兒入宮的時候,他還只是小小的京兆尹,還沒有參加這種皇宮的宴會的資格,只好看着慕昭明,後者卻冷冷的道:“本相對其他女人沒興趣。”
慕昭明的答案,換來薄情一記白眼。
林暉看着二人,一臉無奈的道:“夫人,此案難道真的沒有任何破綻可查。”
薄情眉收輕蹙:“我想,你應該從張太醫,爲什麼會給皇上請脈開始,他的醫術只是一般而已,其間是否有人刻意爲他安排。又或者是查查紀太醫,最近是否遇到什麼麻煩,不得不作假證。”
說到這裡,薄情忽然輕笑出聲:“其實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就是請一個醫術比紀太醫更高明,更有名望的人重新爲皇上把脈,確認一下紀太醫的診斷,是否有誤,一切便可瞭然。”說完,瞟一眼慕昭明。
慕昭明不失由聲一笑,伸手親暱的捏捏薄情的鼻子,看着一臉茫然的林暉道:“罷了,就讓上官落隨林尚書入宮一趟,再親自爲皇上把脈,或者,皇上是近來才中毒的也不定。”
慕昭明的話一出,林暉不由的恍然大悟,站起來抱拳深深的一恭:“下官在此謝過左相大人,謝過夫人,這就向皇上請旨,讓明月公子親自爲皇上診脈。”說完,便匆匆的走出外面。
看着林暉遠去的背影,慕昭明看着薄情,略擔憂的道:“妞妞這樣做,就不怕對方會被你逼得狗急跳牆,然後反過來咬你一口嗎?”
薄情也看着慕昭明,忽然冷冷的道:“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暗中做了什麼,逼對方已經開始狗急跳牆。”從昨晚的情形來看,已經肯定皇后與此事,脫不了關係。
給皇帝下毒可不是小事,若被查出來,不僅皇后娘娘會完,連三皇子和整個傅家也完。
皇后的心思縝密,斷不會犯此錯誤,除非是有什麼事情,把他們給逼急,眉心蹙緊,不解的道:“他們能給皇上下不育的毒,爲何不直接把皇上毒死?”
慕昭明忽然動了動玉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看着薄情眼睛道:“你應該記得去年,因爲玉棋盤的事,我離開過京城一段時間,正是奉皇上的密旨,暗中把傅家在外的兩員大將,秘密處決。我估計是此事,皇后與傅太尉已經察覺到,所以纔會有此番的行動。”
薄情的眼睛驀然睜大,不敢相信的道:“你是說,傅家已經沒有兵權,所以不敢直接造反,這樣做的目的應該是想用最簡單的辦法 ,除掉最強的競爭對手,那麼他們這次的目的,應該是——風雲弈。”
一陣腳步自遠而近,封伯匆匆從外面走來,恭敬的道:“夫人,崔姑姑來了,讓你馬上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