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族衆人抵達兩儀城時,錳非帶領着城軍在城門外相迎,他見煦之這一回浩浩蕩蕩帶了一大堆人,還包括幾個宮娥,頗感稀奇。
進了兩儀宮的處所,苓嵐忙着和鎔昔、逸扇她們收拾分類擺放物品,煦之則去兩儀殿和其他幾族的王商討祭奠事宜。
五族的王到齊了,作爲現任的兩儀城城主槿年設了盛筵。
煦之回處所更衣之,換上金絲白袍的王服,領着泊顏和承列同去。
苓嵐雖想與槿年敘話,怕人太多不好意思:上回來兩儀城鬧了那麼大的動靜,這次還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嗎?等着招來更多議論吧。
苓嵐在處所無聊,可始終惦記着要聽話不能亂跑,只得站在門口,側耳傾聽遠處傳來的宴樂聲。
等了快兩個時辰,煦之纔回來,看樣子喝了不少酒,以他的酒量不至於醉倒,但醉意已在臉上,衆人忙亂地伺候着,苓嵐跑到廚房給他做解酒湯,待到做好端入內時,煦之面帶紅光睡着了。
承列悄聲對她說是筵席上水族和土族一直向王敬酒,王一高興便多喝了些,加上連日奔波也乏了,躺下沒多久已入睡。大半夜她不敢去找槿年,只好回宮娥的住所休息。
次日午後開始籌備儀式,晚上舉行祭禮,苓嵐本來對祭典很好奇,可煦之不樂意帶苓嵐去見柏年,藉口說外面冷,而且要跑好幾個地方,加上人多口雜,不讓她跟隨,於是苓嵐又在處所呆着。
花了數日才從銳城過來,騎馬累得腰痠腿痛……居然只能在這小小的處所呆上兩日就回去嗎?苓嵐覺得這回虧大了。
她隨意翻翻書,找了幾個在兩儀城任職的宮人閒聊,從她們口中瞭解木族掌管兩儀城的情況,據說一直都很平順,制度均沿用金族王叔的舊制,這大半年來並無大事發生,聽說槿年長公主雖是女子,但恩威並重,兩儀城內的主事官員對她禮敬有加。
晚上,苓嵐站在院子裡,擡頭看着天上的圓月,難得的清淨,讓她得以安享這清明的月色。
月光照在兩儀宮內白牆黑瓦的冷清,與落在銳安殿清幽花園的雅緻,或灑在木族與水族間茂密叢林的幽深,那番景象和韻味確實不同。
此時,五族的王,正在以各族的聖物拜祭金木水火土五神吧?
木族的聖物,是一塊奇楠雕件,帶着異香,幸好上回蠻族入侵木族王都時不知有此奇物,沒有掠走。
而金族的聖物是一把短劍,除了隱隱透着的寒光,並無特異之處,平日安放在銳安殿中,只有在祭陽日和年終祭禮,纔會被帶到兩儀城。
至於其他各族的聖物,苓嵐從未見過。
祭典和往年一樣,設在兩儀殿外的兩儀臺上,祭禮結束後,五族的王和手下很快就回來了。
苓嵐爲煦之奉上薑茶驅寒,這時泊顏進來請示,問煦之是否如往常一般,次日早起啓程,煦之見苓嵐似乎眼帶失望,道:“不忙,再緩緩。”
泊顏退了下去,苓嵐興奮地問:“王,兩儀城還要事處理?”
煦之笑道:“你這丫頭,本王有要事,你竟這般高興?”
“王,苓嵐這次前來,尚未見過槿年長公主。”苓嵐可憐兮兮。
“只想見槿年長公主?”煦之斜睨着她。
什麼意思?苓嵐愕然,她立刻想到,難道他多心,以爲她很想見柏年?
事實上,她倒沒有多渴望去見柏年,也並非忘了他,只不過對他的情義千迴百轉又轉回了兄弟姐妹般的親情,深知他已爲王,自有衆人爭相關懷,不需她多慮。相比之下,她更擔心孤身在兩儀城任職的槿年。
煦之見她沒答話,眉頭緊蹙。苓嵐見狀,噗嗤而笑,心道:莫非王在吃醋?
“有何好笑?”煦之不滿。
倘若在以前,苓嵐看他這副板着臉的模樣多少會有些慌張,可她既已明白他的心意,自是不如以往拘謹,故意道:“若是王允許的話,見一見其他人也不錯。”
“譬如?”
“回王的話,苓嵐在這兩儀城認識的人並不多。”苓嵐的笑意藏不住。
煦之盯着她,目光復雜,似帶着詰問,又似是不安。
承列察覺到氣氛異常,道:“承列再去催茶。”說罷遛了。
苓嵐心道:什麼鬼藉口?大晚上催茶?你這小子就是沒義氣!可這情景怎麼那麼熟悉呢?還是這個屋子……
煦之收回目光,淡淡的道:“你若想便去見吧。木族明日便動身回族。”
苓嵐本想確認煦之是否在吃醋,聽他這麼一說倒像不怎麼在意,倒顯得自己多心,她意興闌珊地屈膝道:“謝王恩典。”
“時候不早了,下去歇着吧。”煦之已轉過頭去。
苓嵐不忍把煦之獨自留在屋內,見承列還沒回來,略有遲疑。
“下去吧。”煦之催她離開。
煦之極少這般冷淡,苓嵐不敢逗留,倒退三步後轉身出去,把門帶上。門即將關上的那一瞬間,她察覺煦之的視線正朝這方向看過來,她雙手扶住了門,定定地看着他,四目相對,搖晃的燭影下的眼神彷彿在流動。
苓嵐心想:王到底怎麼想的?他好像很在意我的事情,可他從來沒當面說過什麼。
煦之卻在想:爲何停下來?你若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二人相隔甚遠,煦之往門口走了兩步,他那一瞬間是想衝過去,把她拽進來,他想問她,心裡到底念着誰。
可他忽然覺得,若是那樣的話,估計還沒有把話說出口,他又會把持不住想要吻她。
苓嵐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火的光芒,炙熱而盛怒,他是要過來把自己推出去嗎?她禁不住有些發抖,低下頭道:“王好生歇息。”話還沒說完就關上了門。
煦之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算你跑得快,如有下次絕不饒你。
他撩袍而坐,對自己的一再剋制深感無奈,這終究不是他的銳安殿,萬一真忍不住發生了些什麼,落人口實,數日之內即可傳遍整個五族之境。謠言於他不過是輕煙浮雲,可對於苓嵐而言呢?
憶及昨日筵席上,土族王與水族王宣佈昊均與嫺歌的婚期定在年後二月中,然後喜氣洋洋地給另外三族的王發了喜帖,水族王還意味深長地說,大女兒終於要出閣了,小女兒不知道何時才嫁人。
當時所有人都悄悄瞄着煦之,煦之視而不見,徑自喝酒,彷彿與己無關,心在思索着:也是時候要再和水君舊事重提,金族和水族正式締結的婚約是兄長和嫺歌公主,那時婧歌公主不過十歲左右,還是個總角稚女,開這樣的玩笑便給本王綁上了十年之久?
從昨日的盛筵回過神來,他暗自動怒:苓嵐這丫頭!還念念不忘那個木君柏年嗎?
適才的對話,和她狡黠的笑容,他總覺得有着說不出的異樣。他原本計劃,遲一日才啓程回金族,就是要和她在兩儀城走走,如今似被潑了一盆冷水,索然寡趣。
煦之心事重重,半夜醒過兩次,聽得承列在外間傳來呼嚕聲,過了大半個時辰才重新入眠。
次日,苓嵐一大早和鎔昔、逸扇等人一起候在門外,等他起牀後,與衆人一同伺候着,他原以爲昨晚准許苓嵐去見“認識的人”後,她便會一大早去給柏年送行,此時見她仍在,忍不住問她:“不是要去見人嗎?”
“回王的話,苓嵐問過了,槿年長公主今日要去送別木族隊伍,未得空。”苓嵐邊爲他櫛發邊回答道。
“你怎麼不隨她前去?”煦之哼了一聲,稍稍解氣了。
“王的意思是……要苓嵐去送行嗎?”她偷笑着看他的黑髮從手裡的銀篦間滑過,“那……苓嵐待會兒就去。”
“你……”煦之從鏡中看見她滿臉笑容,方知她一直在誆自己,心中酸甜苦辣混雜:這丫頭居然學會戲弄本王!
趁旁人在忙着收拾東西沒注意,他回過頭,快速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背向着她。
苓嵐猝不及防,她完全沒料到煦之會有此舉,手中的銀篦差點兒掉了,一張俏臉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被掐的,霎時抹了紅霞之色。她扁着小嘴,默不作聲地把他的頭髮綁好,再戴上玉冠。
煦之輕聲道:“別去了……咱們到市集逛一下吧。”他語調溫柔,倒像是請求。
苓嵐仍自慍怒,不接話。
煦之溫言道:“半年後你回木族,自有大把時間與他……” 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嚥了回去。
她心中一凜:難道在王的眼裡,半年後我回族,便能將他置之腦後,然後與柏年安度餘生?……我回木族尚可,與柏年之間怎麼可能回到從前?
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一顫一顫的,似有溼意,分辨不出她的難過是源於今日不能與柏年相見,還是半年後與自己的分離。
此時,一衆宮娥內侍忙活完捧着各式物品退下,僅剩承列。
苓嵐正要告退,煦之見她不爲所動,臉有薄怒,反手拉住她的衣袖,目光帶着審視,正式下了命令:“去換身庶民的打扮,陪本王到市集走走。”
“是。”苓嵐應聲退下。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分,她回來時已把侍女的雙髻換成了尋常女子的垂鬟分肖髻,頭上簪了珠釵,衣服是原來那一身白色衣裙和披風,加了一條碧色的綢帶:“王,苓嵐只有宮衣。”
煦之倒覺得這模樣挺別緻,笑道:“罷了,就這樣吧。”
苓嵐見他只帶她和承列出門,身上僅佩了一把短劍,心下不安,擔憂地拽着他的衣袖道:“王,這樣是否不太妥當?太危險……”數月前,他已在銳城遇襲,爲何不吸取教訓?
煦之低下頭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別擔心,你寸步不離即可。”言畢走向兩儀殿的側門。
其時冰雪初融,天氣仍然寒冷,苓嵐的耳邊一陣發燙,久未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