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嵐緊隨在煦之身後,穿過重重宮牆出了王宮,煦之纔開口:“適才爲何與晨弛在一塊?”
“我想問他是否知道暮陽藥師。”她坦然以對。
煦之橫眉:“不是說讓你別管嗎?爲何如此不省心!”他一不願讓她涉險,二不樂意她與別的男子獨處,尤其是風評不佳的晨弛。
“是。”苓嵐聽出他語氣的嚴峻,心中委屈。
匯合了煦然,他們回金族行館收拾行李,準備次日一早離開土族王城。
苓嵐見錳非與他們告別之後便奔赴兩儀城,她想起槿年,不知該遺憾還是欣慰,如若槿年真的連風度翩翩的錳非都看不上,能讓槿年動心的也只有煦之了吧?
當日煦之寡言少語,苓嵐精神恍惚,二人均自無言。
在與婧歌相談前,煦之對婧歌並不在意,他一直認定嫺歌婧歌兩姐妹皆是爲了金族王后的位置才爭搶不休。
可今日見了婧歌的淚眼,他忽然察覺拖了這麼些年,傷得最深的大概就是動了情的婧歌。
試問一個姑娘家,哪怕她是個公主,她又能有幾年恣意飛揚的韶光?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幾年的逃避和拒絕,竟把她置於難堪的位置上,對自己的行爲既不齒又懊悔。
——自從七年前,婧歌初次見您,心裡就再也容不下別的男子了……
——這些年來,我……我是在等着您……
——婧歌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您真的要讓我成爲天下人的笑柄嗎?
——婧歌今年仍會去好逑之會。
他原以爲只要在不影響兩族關係的情況下再婉拒一次,他便少了最大的那塊絆腳石,誰知,這石頭蘊藏着一位少女七年的思念,太大了,他搬不動,也怕搬起來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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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落在風沙中的土族王城,顯得沒那麼清澈澄明。
煦之心煩氣躁,讓侍衛留守屋前,他獨自坐在行館院落的大石塊之上,背靠着假山,目光落在那院牆之上,思緒萬千。苓嵐見他遲遲未歸,擔憂地抱着一件披風四處尋他,最終在這院子的黑暗角落裡看到尤自出神的他。
“王,夜已深,您若不想歇息,要不先披件衣裳?”苓嵐小心地問道,她看得出他今日情緒不佳。
煦之頹然站起,立在大石上之,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眼眸裡的複雜讓苓嵐不忍細看。月色落在他身上,恍如有霧氣繚繞。
他一動不動,她只有爬上去才能爲他披衣。
“王……” 她有些爲難,這石頭最平坦的一面被煦之踩在腳下,周邊沒東西可攙扶,她大膽地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腕,腳下用力一蹬,總算站到他身邊。
剛剛站穩了腳,她正打算繞到他身後爲他添衣,他忽然張開雙臂,把她圈在懷內。
“您……”苓嵐第一個反應是想掙脫開,可在這大石之上,過於激烈的動作會讓二人一同摔下去。
“別動,就一會兒。”煦之緊抱着她,他曾暗自決定要對她以禮相待,可今日卻突如其來地想自私一點。
他也需要安慰,哪怕是一個擁抱。
“您能不能先披上?”苓嵐下垂的雙手仍拿着披風,她紅着臉小聲道。
“不能。”煦之越發任性。
“可風很大,你會着涼的。”
“抱着就暖和了。”他在她耳邊細語,似是調笑,又似是勸撫。
苓嵐甚是不自在,肩膀挪了挪,煦之道:“怎麼了?”
“這樣不舒服……”她的確覺得這姿勢很難受。
煦之放開了她,正當她以爲這樣便完事,舉起披風給他披上,不料煦之搶過披風丟棄在地,把手探到她的後腰,換了個方式重新摟着她,正色問道:“這樣呢?”
王居然還徵求她的意見!
……苓嵐無語,臉上和心裡同樣滾燙:能說不好嗎?我怎麼就這般乖乖地由他摟摟抱抱?而且還不止一次!雖說他今日鬱鬱寡歡,可……可這成何體統!要是王不要我,我鐵定嫁不出去了……
煦之見她乖乖地安靜下來,既不言語,也不亂動,總算覺得今日變得圓滿。他把她再抱得緊一些,將下頜擱在她的髮髻上,聞着她淡淡地香氣,閉上了雙眼。
苓嵐有意無意地把臉埋在他胸前,只聽見他和她的心跳聲亂了節奏。過往的憂愁和思慮已無足重輕,唯有此刻已足夠。
他們彼此相愛,彼此需要。
這是他們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擁抱,苓嵐思索着是否需要擡起雙手去回抱他,終究沒有這個膽量。
春意盎然的夜裡,風沙與月華融爲一體,繾綣着飄向遠方。
良久,他沙啞的聲音彷彿從天外飄來:“苓嵐,再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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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嵐從夜裡開始胡思亂想,到了次日趕路時,她在馬車裡偷偷張望,心底全是疑問:王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呢?是讓他多抱一陣子?還是多陪他一些時日?還是等他去完成什麼事情?
她思前想後,意識到煦之的不安大概源自昨日的喜宴離開後。可他昨晚抱住她的時候,一句也不肯說,唯一能下手的只有一直在煦之身邊的承列。
午後抵達土族的一個小鎮,衆人在驛站歇息,苓嵐見煦之和煦然在閒談,藉故讓承列一起去廚房準備茶點,見四下無人,把他拉到一邊:“王這兩日怎麼回事?看上去神思鬱結的……你寸步不離,肯定知道些什麼。”
承列記起煦之的囑咐,搖頭:“我不知道啊。”
“你們昨日筵席還沒結束就跑了……之後王就一直不對勁,他還……”她想到昨晚的親近,一陣尷尬,改口道:“問他也不說。”
“姐姐,既然王不說,那就……證明沒事啊……”
“……是婧歌公主的事,對吧?”苓嵐憶及昨日,婧歌和煦之一先一後從花園出來,兩個人皆不太正常,她想到此處,盯着承列問道。
承列頓時恐慌起來,正要否認,苓嵐已經明瞭,笑道:“不用瞞我,我猜到了。”
“這……這可不是我說的,我什麼都沒說。”承列暗自叫苦。
“王不讓你說,對吧?”苓嵐又猜中了,承列緊閉着雙脣。
婧歌公主和王,能有什麼事?肯定是那聯姻的事情。槿年說了,上次好逑之會,大家誤會了王要選嫺歌公主,然後婧歌公主提前離去。之後王心情愉快地回了銳城,這回見過婧歌公主卻一臉悲壯……
苓嵐想到此處,微微一笑:“婧歌公主可是爲了上回好逑之會提前離開的事情而向王解釋了些什麼,對嗎?”
承列的五官變得扭曲,苓嵐知道自己又猜對了:解釋就解釋唄,以王的性格,若果真的對她毫無感情,隨便應付兩句,裝作不在意還是能混過去的,何必自尋煩惱?婧歌公主肯定說了能刺激到他的話。
“婧歌公主是否與王相約在今年十月的好逑之會?”
“姐姐,我們出來太久,王會找我們的。”承列避而不答,苓嵐自覺想到的也相差無幾。
“別急,我還沒問完呢!”她一把拽住他,心想:通常情況下,王若是婉拒或狠拒了,都不會這般爲難,婧歌公主定是有什麼言辭讓他無法拒絕。王是個外冷內暖的人,表面上看去很冷漠難以接近,實際上心很軟也重情義,嗯……
“姐姐……走吧走吧。”承列催促道。
“婧歌公主跟王訴衷情了,對嗎?”
天哪……承列真要崩潰了:王啊,承列真的什麼都沒說,一句也沒說啊……
苓嵐自覺好笑,她雖知此時此刻,形勢不大一樣了,婧歌的話或多或少會影響煦之的心態,可他再怎麼爲難,他昨夜還是摟着她,讓她給他點時間。
苓嵐懂了,他是讓她等他一段時日,他需要把這件事處理好。可是……這會影響他們之間的事嗎?在苓嵐心中,她覺得煦之最多就封自己做個側妃。作爲五族之首的金族王,他的王后若非婧歌便是槿年,她給他再多的時間,結果會不同嗎?
她似乎忘了,在娶妻這件事上,煦之一直有原則。
仲春已過,季春又至。
歸來之後,煦之持續忙碌政事,無心兒女私情。苓嵐除了日常書房的侍奉和照顧煦然的貓,她半數時間迴歸花園,做着她的本職工作。
煦之好些天沒逛花園,苓嵐剪下花枝翠葉,置於案前瓶中,讓殘留的春色伴隨他。
春來春去,花開花謝,緣起緣滅,時日流走,悄無聲息。
光風霽月也好,霪雨霏霏也罷,苓嵐本以爲她會爲即將到來的重逢而欣喜,也會爲近在眼前的離別而苦惱,但她逐漸淡泊了心境:無論悲或喜,那一日終將到來,何不珍惜這相聚的時光?至少別後仍有所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