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瑛啞口無言,柳玥也不願再多費口舌:“本宮先告辭了,柳貴人若是閒了,可以養養花草,別儘想些有的沒的。本宮以後可沒那個時間聽你瞎嘮叨!”
夕陽的餘暉照在一處偏僻的宮殿,這是金磚銀瓦中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一處地方。灰蓬蓬的破舊磚瓦,還頂着幾株枯黃的雜草。宣十度示意景禮將門推開,只聽得“嘎吱”一聲,厚重的灰塵簌簌掉了下來,宣十度連連後退了幾步。
這種地方,真是苦了馮小憐了。宣十度臉上顯露出歉疚,腳步略顯沉重地往裡走。“誰?”一聲怯懦的聲音傳來,宣十度循聲望去,只見馮小憐孤身一人,抱着一根木棍,一臉緊張。
“陛下!”馮小憐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丟下手裡的木棍往前小跑了幾步,又很快停下來,眼裡漸漸有些慌亂,連忙用手理了理碎髮。“見過陛下!”馮小憐整理了半天,終於行至宣十度面前,行了一個禮。
“這裡,就你一個人?那些奴才們呢?”宣十度的臉上寫滿了不悅,原只道讓馮小憐換了個破舊的地方住一陣子而已,不想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惡劣。
馮小憐眼神飛快地從宣十度臉上略過,面頰瞬間變得微微發紅,道:“這裡條件不如金泉宮,是要吃不少苦的。我看他們平日裡跟着我也沒吃過這種苦,就沒讓他們跟着來。再說了,我是來思過的,帶了服侍的人來,怕柳妃娘娘心裡不舒服。”
宣十度眉頭微皺,待景禮走遠了之後,才長嘆一聲,道:“小憐,是朕對不住你!”馮小憐略有吃驚,臉上展現出掩飾不住的喜悅,連忙說道:“小憐能做一些爲陛下分憂的事情,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陛下不必感到愧疚,這都是小憐自願的!”
“唉!”宣十度嘆息一聲,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指了指旁邊的石凳,示意馮小憐坐下。馮小憐心裡一陣緊張,兩隻手背在身後,相互掐地緊緊的。宣十度的目光看向天空,愁悶的情緒即便沒有看到臉,也能感覺到。
“小憐,她變了。朕知道,她是恨朕的。”宣十度眼神裡夾雜着痛楚,馮小憐不知如何勸解,宣十度又接着說道:“朕原以爲,她會爲千傲打朕、罵朕,甚至說拿着刀劍要來殺朕……”宣十度慘淡地一笑,馮小憐聽着心裡卻是一驚。
“朕多希望她直截了當地找朕報復,因爲這樣,等她氣消了,朕就有機會了。可是她沒有,她沒有!”胸口忽的有種窒息感,宣十度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爲什麼沒有?爲什麼要用這種虛情假意來報復朕?朕對她,從來沒有虛假過!”
眼眶漸漸溼潤了,宣十度立刻閉上了眼睛,不讓淚水奪眶。“陛下……”馮小憐覺得自己的心也跟宣十度一樣,在疼着,卻又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不讓宣十度這麼難過,“陛下對柳妃娘娘的真心,娘娘終有一天會知道的,陛下不要如此難過。”
良久,宣十度慢慢地睜開眼睛,眼裡還有些許的迷茫,道:“你說得對,水滴石穿,朕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朕就不信,朕還比不過一個死人!”過了一會兒,宣十度的眼裡清澈起來,看了兩眼馮小憐,說道:“過兩天,朕就讓皇后放你出去。”
馮小憐連連搖頭,道:“柳妃娘娘既在氣頭上,陛下乾脆就遂了柳妃娘娘的意,也免得皇后娘娘爲難。小憐在這裡挺好的,真的,小憐能照顧好自己。”
馮小憐身後不遠處的小木棍還躺在地上,宣十度有些無奈,馮小憐說得對,阮朱琪不會輕易放過馮小憐的。“到底還是朕虧欠了你。”宣十度上前,輕輕拍了拍馮小憐的肩膀,道,“你不必怕,這周圍都有朕的人在保護你,等會兒,叫你宮裡的人過來伺候着。”
馮小憐感激地點點頭,看了眼已晚的天色,道:“陛下快去因風苑吧,這麼晚了,若是讓柳妃娘娘知道陛下來看過我,又該跟陛下鬧脾氣了!”宣十度眼中微動,馮小憐真摯的表情卻明白地告訴她,她在關心他,是真心實意的。
“謝謝。”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從宣十度嘴裡飄出來。馮小憐沒有聽清,又不敢貿然再問,便只是呆呆地看着宣十度的背影,越行越遠。
已是日落西山,地面也慢慢變涼了,宣十度還沒有到因風苑來。阮朱琪心裡有些煩躁,這幾日宣十度確實是很反常。一連叫芸香去打探了三次,都說宣十度在瀚海閣批閱奏摺。這時,齊恕忽然找了個由頭支開了芸香,遞了一張紙條到阮朱琪手中。
“周帝無恙。”四個字映入眼簾,阮朱琪緊緊地握住紙條,雙手微微顫抖起來。周帝無恙,四叔無恙。“這是韓長鸞遞進來的消息?”阮朱琪立馬猜出了字跡的主人。
“是,韓大人今天來找過我,”齊恕小心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定無人之後才道,“韓大人讓屬下給主子帶話,他說:‘娘娘近來諸事操之過急,恐不得陛下心,於大計無益。’”
宣十度的臉色微微難看了一些,沉默了半天沒有回答。阮朱琪會意,這種時候當適可而止。她淡淡一笑,道:“陛下的煩心事太多,臣妾也幫不了陛下。既然陛下都來了臣妾這裡了,就暫且忘了這些煩心事吧!”
說着,阮朱琪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宣十度,另一杯握在自己手裡,做了個敬酒的動作之後,正欲小抿一口之時,被宣十度攔住了。“說了不能喝酒的,真是不聽話!”宣十度奪下酒杯,夾了一筷子菜,輕柔地遞進阮朱琪嘴裡,“來,吃菜。”
阮朱琪強忍着反胃感,味同嚼蠟地吞下嘴裡的東西。然後,就在食物剛剛下滑到咽部時,一陣強烈的噁心感讓阮朱琪立馬吐了出來。“哇……”阮朱琪不住地乾嘔着,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色。
“來人!太醫怎麼還沒來!”宣十度忍不住怒吼了一聲,慌忙倒了杯熱茶讓阮朱琪緩一緩。“感覺怎麼樣了?哪裡不舒服?”宣十度關心的眼神一刻不轉地注視着阮朱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用手撫着阮朱琪的背,幫她順氣。
有那麼一瞬,阮朱琪錯把宣十度的關切的眼神看成了是阮文邕,但很快又回到現實,道:“臣妾無事了,讓陛下擔心了!”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阮朱琪循聲望去,只見庖丁揪着一個太醫的衣領,連拖帶拽地往這邊趕。“你快點!”庖丁一邊說着,一邊加快腳步,兩鬢的汗水成匯成幾注往下淌。
太醫戰戰兢兢地被庖丁一把推到阮朱琪跟前,一邊喘息着,一邊隔了一塊絲巾切脈。“你還敢來!都是你做的菜惹的禍!”宣十度目光凌厲地掃過庖丁。庖丁顧不得擦汗,連忙跪下,解釋道:“屬下冤枉!屬下規規矩矩地做菜,每一道都是屬下試過的!”
屬下?阮朱琪心裡有些疑惑,面上卻不表現出來。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庖丁和宣十度的臉上表情都有些許不自然,阮朱琪淡淡一笑,心裡已明白了個大概。“陛下莫要責怪他了,是臣妾身子不舒服,跟丁庖師無關。”
“是是是,小人……多謝娘娘……”庖丁意識到自己話語的失誤,緊張地連連舌頭打結。宣十度一個冷冷的眼神掃過來,庖丁立刻住口了。“既然娘娘都開口了,就先饒了你。”宣十度輕描淡寫地將這一筆帶過。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太醫的聲音適時地終止了關注在庖丁身上的話題。恭喜?阮朱琪微微皺眉,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眼角的餘光瞥向宣十度時,正好看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欣喜模樣。
“可有診錯?”宣十度的聲音裡掩飾不住的興奮。“陛下放心,絕無差錯!娘娘已有兩月的身孕了!”“兩月?竟是剛入宮的時候!”宣十度又驚又喜,攔腰抱起阮朱琪,在空中轉了個圈。
“陛下當心啊!”太醫嚇出來一身冷汗。宣十度聞言,穩當當地將阮朱琪放回地上,輕柔地摟着她,道:“上天真是眷顧朕,沒想到,我們的孩兒來得這麼快!絮,我們有孩兒了!”
孩兒?曾經有人說要帶她和孩兒去祭拜母親的,可那人如今……阮朱琪一時間百感交集,怎麼會這麼快就有孩子了呢?她還不曾做好心理準備,就要這麼迎接一個孩子的到來,而這個孩子,是她和宣十度的。
“絮?你不高興嗎?”看見阮朱琪漠然的表情,宣十度的心裡頓時涼了一半。他的孩兒,也是她的骨血,爲何她這般冷淡?莫不是這個孩子日後不招母親的待見?宣十度心裡有些擔憂。
“臣妾……臣妾高興!”阮朱琪勉勉強強地扯出一絲笑容,話語裡的僵硬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宣十度眼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熄滅了一般,阮朱琪猛地清醒過來,解釋道:“只是臣妾還不曾做好準備,臣妾沒想到這個孩子來的這麼快……”
怕宣十度再看出她表情裡的破綻,阮朱琪一副微微低垂着頭,在宣十度看來恰是一種難爲情的羞澀感。“不怕,既來之則安之,朕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宣十度強迫自己將阮朱琪的想法理解成即將爲人母的不安,煞有介事地安慰起阮朱琪來。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庖丁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趁機討好宣十度地說道,“陛下,如今娘娘已懷有龍裔,是不是也該進一下娘娘的位份了!”
“是該進位份了,可除了皇后之位,任何名分對你來說,都是一種委屈。”宣十度喟嘆一聲,“你又不願傷了斛律嵐,那還有什麼是朕可以給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