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元宵節,沉寂了十餘天的大街在今天重新熱鬧了起來。大街上的攤鋪,爲了應景紛紛擺出了花燈,男男女女都圍在燈前嬉笑說笑。
街角的兩個小商鋪的老闆久未見面,看着街上熱鬧的場景聊着天。
老闆甲:“我聽說,永濟的運河要挖通了呢!”
老闆乙:“可不是嘛!這以後貨物走水路到咱們手中,費用省了一大半呢!”
老闆甲:“那可好啊!到時候再一降價,生意不得源源不斷啦!”
老闆乙:“這可多虧了咱們英明神武的陛下啊!”
永濟的運河,阮朱琪的思緒很快便回到了阮文毓生前的時候。那是個深夜,阮朱琪睡不着在宮裡閒蕩,卻見着勤政殿內燈火通明。明帝阮文毓還沒有睡,於是阮朱琪便溜了進去。
燈下的阮文毓,正在北周的版圖上畫着些什麼,阮朱琪當時看不懂,只是依稀看見阮文邕用一條線將永州和濟州連了起來。“只可惜如今朕不能親政,一切大權都還在易薩保的手中。若不是如此,將這兩處連接起來,我北周的子民將過上好日子了。唉……”
運河,原來父皇當年是想挖運河!父皇做不到的事情,四叔全做到了。滅北齊,吞南陳,消突厥,一步一步,都是明帝阮文毓曾幻想過的。
“娘,我要吃糖葫蘆!”一個奶娃娃的聲音傳來,阮朱琪循聲望去,只見一對夫妻帶着一雙兒女在賣糖葫蘆的攤販跟前。
“我也要!我也要!”小女孩見弟弟開口了,也連忙向父母討要。
“買買買,一人一串!”做爹爹的毫不猶豫地掏出銅板遞到賣糖葫蘆的手上。
“瞅你把孩子們給寵的!都慣壞了!”當孃的嘴上雖說了幾句,臉上卻也是寵溺地看着兩個孩子臉上滿足的微笑。
“那又怎麼樣?現在咱們是有能力可以滿足孩子們,爲什麼要讓孩子們憋屈着呢?我小時候想吃糖葫蘆,都只能跟我幾個哥哥共一串。我纔不要我的孩子們也過得跟我一樣呢!我們現在的日子,比六年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
耳邊的歡笑聲越來越遠,阮朱琪恍惚間已經走到了未央宮門口。“長公主?陛下!長公主殿下來了!”何泉一見到阮朱琪,便一臉欣喜地喊着向內跑去。
殿內,阮文邕聞言,匆匆忙忙地走出來,看見阮朱琪的瞬間傻笑了一會兒。“年都快過完了,你可算是回家了!”阮文邕上前抓着僵硬的阮朱琪,將她帶到殿內。
“冷着了吧,看你,手都僵硬了。”阮文邕一邊說着,一邊取了湯婆子放到阮朱琪懷裡。阮文邕明黃色的龍袍,袖口明顯有幾分不一樣的色彩。阮朱琪瞟了一眼,應該是做花燈的時候染上去的。
“這是什麼?”阮文邕臉上有些驚慌地看着阮朱琪衣裙上的血污,“發生什麼事了?受傷了嗎?”阮文邕欲檢查一下阮朱琪身上是否有傷痕,被阮朱琪一把推開。
阮朱琪淡淡掃了一眼身上的血跡,道:“進宮的路上遇到惡犬擋道,殺了。”
阮文邕聞言,眉頭微皺,只當阮朱琪現在的表現是因着遇着惡犬、打鬥的時候丟了顏面而鬧小脾氣,便轉過臉去對何泉吩咐道:“即刻擬旨,從現在起,長安城內不許養犬!尤其是長公主府周圍,三天之內必須將養犬的人家清理一遍!”
何泉領旨退下,阮文邕放溫和了語氣,撫了撫阮朱琪的髮絲,道:“已經沒事了,四叔在這兒呢!聽話,讓四叔看看,你可有傷着?”
阮朱琪再三避開阮文邕,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匕首,道:“我說了,我沒有傷着!不過是一條惡犬,我穿過兩軍交戰的戰場那麼多次都還活着,現在有什麼打緊的!”
“別鬧,”阮文邕聞言心裡揪了一下,阮朱琪從沒想今天這樣抗拒過他,“四叔就看一下,你總是受傷了也不肯說出來,四叔不放心。”
阮文邕再次向阮朱琪走近一步,阮朱琪卻像收到驚嚇的貓一樣,立刻跳了兩丈遠。阮文邕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認爲阮朱琪之所以這樣,不僅是因爲今天受了點驚嚇,更是爲了上次宣十度的事情。高緯!阮文邕恨得咬了咬牙。
阮朱琪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冷漠地說道:“我餓了,我要吃元宵。”
阮文邕愣了半天,聽到這句話算微微鬆了口氣,臉上立刻洋溢起一絲絲的喜悅,道:“有的,一直給你備着在!何泉!”
“等等!”何泉聽到阮文邕的呼喊,正準備跑進來,就聽到阮朱琪制止的聲音。“我不吃他們做的,我要吃四叔做的。”阮朱琪眼裡透露出一種堅定的光芒,直直地看着阮文邕。
阮文邕臉色微微變了變,問道:“爲何要吃四叔做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嫌棄四叔做的元宵嗎?”
阮朱琪微微一笑,道:“昨夜夢見大娘了,她給絮兒做吃的,可醒來之後什麼都沒有。四叔是絮兒唯一的親人,絮兒今天只想吃親人做的元宵。四叔不會不答應的,對吧?”
“自然,”阮文邕含笑點了一下阮朱琪的額頭,道,“四叔什麼時候沒有順着你的意思來呢?你啊,就知道折騰四叔!”
阮朱琪臉上漾起笑容,笑意卻滲不進眼睛裡。“四叔可事先跟你說好,到時候做的不好吃,別又苦着臉抱怨!還有,四叔做吃的很慢的,你要吃餓極了,就叫何泉先弄點點心來墊墊底。”
“四叔快去吧,絮兒在這裡等着。”阮朱琪忍不住催促了一把。
等待的時間過得很是漫長,阮朱琪盯着殿裡的紅燭燃掉了一半,總算是看到阮文邕灰頭土臉地端了一碗東西進來。這一次明顯比上一次好得多,阮文邕除了臉上有些許被煙燻黑的地方,身上沾了些白色的麪粉,樣子也沒有很狼狽。
阮文邕擦了擦臉上的灰,準備好的要向阮朱琪炫耀一番的話,卻在阮朱琪一開口就生生地嚥了回去。“怎麼不是黑的了?我記得四叔上次做的都是黑的,這一次好生白淨的樣子。”阮朱琪話裡的語氣讓人捉摸不定。
阮文邕臉色僵硬了一會兒,解釋道:“上次被你嫌棄之後,四叔有認真地學過。”
“哦。”阮朱琪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舀起一隻元宵就往嘴裡塞。
“小心燙!”阮文邕的話還沒說完,阮朱琪已經合上了嘴巴,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阮文邕連忙端來了一杯冷水,道:“快吐出來,喝口冷水!”
阮朱琪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用牙齒將滾燙的元宵咬破。舌頭已經被燙到發麻,餡兒的甜味卻依舊被阮朱琪嚐到了。眼淚一下子就從眼眶裡滲了出來,甜的!是甜的!
“傻丫頭,快吐出來啊!”阮文邕着急起來,伸手準備將阮朱琪的嘴巴撬開。
阮朱琪把臉別開,迅速將嘴裡的東西吞了下去,哽咽着說道:“你說過,你做的東西,不許我吐出來。”
阮文邕聞言身子一震,心中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你說什麼?”
“甜的,是甜的。四叔上一次做的,是苦的呢。”阮朱琪努力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阮文邕現在的表情,卻很快被涌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阮文邕渾身僵硬,嘴脣顫抖着說不出話。
“四叔爲什麼不說話了?四叔難道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阮朱琪的心徹底涼了,她知道阮文邕不說話,就代表有些事,他承認了。
“你既然問了,必然是柳文栤跟你說了些什麼。你既信了柳文栤,朕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地否認呢?”阮文邕將手裡的水杯往阮朱琪面前遞了遞,“燙着了,喝點冷水,一會兒再叫太醫看看。”
阮朱琪猛地甩來阮文邕的手,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嗖”地一聲匕首出鞘,抵在阮文邕的頸上。
“我再問你一次,有沒有什麼話想告訴我?”阮朱琪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何泉聽到動靜,立刻跑了進來,一見這種光景,嚇得不知所措。“長公主莫要胡來!”
“給朕閉嘴!”阮文邕冷喝一聲,何泉立刻噤聲,睜大了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阮朱琪的動靜。
“去將玉璽取來!馬上!”阮文邕又呵斥了一聲,何泉立刻連滾帶爬地將玉璽捧了過來。
“我們鮮卑,沒有女子不能爲王的規定。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兒,二哥和三個都沒有子女,朕如今除了柳瑛肚裡的孩子也沒有子嗣。你只要將弒君的罪名安在柳瑛身上,便會有人扶持你登基。”阮文邕滔滔不絕地想着阮朱琪的後路。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爲了這個破東西,都喪心病狂了嗎?”阮朱琪奪過玉璽,一把扔的老遠。
“你總是不肯好好聽四叔的,這一次不按四叔說的做,誰能保你的性命呢?”阮文邕嘆息一聲,“不若四叔現在寫個遺詔,這樣穩妥些。”
“哈……哈哈……”阮朱琪含着淚大笑起來,冷嘲道,“阮文邕,你現在做的任何事,都只會讓我覺得噁心。害死了我父皇,你以爲加倍對我好就可以贖罪嗎?”
“我從未想過贖罪,從未覺得有負罪感。我對你好,只是因爲我承諾過你,會一輩子只疼絮兒一個人。”阮文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說過的話,承諾你的事情,一輩子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