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睡意卻已襲上阮朱琪的頭,昏昏沉沉眼皮都擡不起來,竟就這樣趴在窗邊睡着了。皇家寺院的晨鐘敲響,宣十度早早地便穿戴好來到了含光殿外。含光殿側殿的牀有些硬,阮朱琪平日裡睡眠又不踏實,也不知她昨夜睡好了沒有。心裡牽掛着阮朱琪,宣十度推遲了上早朝的時間,過來先看看阮朱琪的情況。
側殿靜悄悄的,昨夜阮朱琪沒有留下人守着。宣十度輕輕推開門,眼神瞟了一眼圍着他的內侍們,嚇得內侍們氣都不敢大口呼一個。牀上空無一人,宣十度心裡沉了一下,再細看,牽腸掛肚的那個人卻在窗邊熟睡着。宣十度走到阮朱琪身後,輕輕抱起阮朱琪,小心地放在牀上,蓋上了被子。阮朱琪下意識地翻了個身,宣十度屏住呼吸,生怕下一秒就吵醒了她。等了一會兒,牀上的人兒再沒有動靜,宣十度鬆了口氣,伸手將阮朱琪露在外面的胳膊用被子蓋好。
手指觸到阮朱琪肌膚的地方,一片冰涼,宣十度皺眉,安置好了阮朱琪之後,出了側殿。斛律嵐洗漱完畢,匆匆趕了過來,正好遇上宣十度從側殿出來。“見過陛下……”禮尚未行完,宣十度便冷冷地丟下一句:“昨夜在側殿侍奉的宮人,今日之內全部在慎刑司領二十大板。這件事辦不好,你這個皇后也不必再當了!”
宣十度揚長而去,斛律嵐看着跪倒在自己周圍的宮人們,扶了扶額。“陛下的旨意,你們方纔也聽見了。趁着陛下的怒火還不大,趕緊去領罰吧。再遲了,恐怕就不是二十大板了。你們以後都記住了,侍奉柳小姐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有一點差池,沒人能保得住你們!”
阮朱琪醒來之時,已是日曬三竿。昨夜小雨,今天格外清涼,是以睡得比較久了。阮朱琪起身,幾個宮女早已準備好了熱水和衣裳,慢條斯理地服侍阮朱琪洗漱和穿戴。“柳小姐,您的早膳已經讓御廚們做好了,是否現在端上來?”一個宮娥小聲問道,腦袋低垂着,阮朱琪都看不見她的臉面。
早膳?阮朱琪看了眼窗外,再過大約半個時辰,該是午膳的時間了,再加上自己現在確實沒有胃口,便道:“不用了,去沏一壺茶來便好,我不想吃。”宮女們聞言,慌慌張跪倒在阮朱琪跟前,一個個哭喪道:“小姐開恩啊!若是讓陛下知道小姐沒吃早膳,定會重罰我們的!”
真是無理取鬧,這算哪門子的事?阮朱琪想想就覺得一肚子氣,更是沒胃口了。無緣無故被弄進了皇宮,也不知道現在千傲怎麼樣了,斛律嵐還特意囑咐不讓阮朱琪再打聽。現在自己吃個早飯都要被人管着,簡直是囚禁。“他若要罰你們,便讓他直接來找我好了!”
宮女們面色爲難地互相看來看去,猶豫這該不該聽阮朱琪的話。阮朱琪氣惱,自己住進來連使喚宮女的自由都沒有。當下怒地抓起一隻茶杯砸到地上,大聲吼道:“都給我滾出去,叫你們陛下來見我!”
宣十度風塵僕僕地跑了過來,從宮女們的描述中大概知道了情況。阮朱琪背對着宣十度,裝作不知道他的到來。宣十度對宮女們道:“惹惱了柳小姐,還有什麼理由在朕的面前辯白?即日起,你們幾個全部去浣衣局,貶爲下等宮婢。”
阮朱琪眼神微變,這些近侍宮女不同於浣衣局的下等宮婢,這些人也曾是好人家好生教養的小姐們,哪裡曾做過浣衣這種粗活。宮女們個個面如死灰,哭喪着向宣十度求饒。宣十度面不改色,冷冷地對侍衛們吩咐道:“還不把她們都帶下去!”
“慢着!”阮朱琪終於忍不住出聲阻止,“這些人是小嵐精心挑選出來的,必是有不同於一般宮人的地方。況且她們也沒有犯什麼事,交給小嵐調教一番便是,何必送去浣衣局折磨她們呢?”
“哦?”宣十度有些興奮地挑一挑眉,對阮朱琪笑道,“現在絮看見我了?肯理我了?”阮朱琪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背過身去。宣十度哈哈地笑了幾聲,湊近了阮朱琪,摸了摸阮朱琪的額頭,不熱;再看她瞪着自己的眼神,頗有生氣,心裡也舒坦了些,道:“既然柳小姐都這麼說了,你們還不去皇后哪裡,看皇后怎麼處置你們!”
“謝柳小姐開恩!謝陛下開恩!”宮女們爭先恐後地叩首謝恩,從側殿魚貫而出。“吃過午膳,朕帶你去一個地方。”宣十度神秘地一笑,拉着一臉不情願的阮朱琪一同用膳。
爲了凸顯神秘感,宣十度故意用絲巾將阮朱琪的眼睛蒙了起來。十六人的帝攆擡着宣十度和阮朱琪二人招搖地從含光殿出發,一路上引來了無數人羨慕與驚訝的目光。“祖阿媽,她不是蘭陵王妃嗎?”穆雪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沒有主見地耀着陸令萱的胳膊。陸令萱一言不發,凝神看着宣十度歡喜的表情思索着。
耳邊的些許嘈雜聲漸漸消失了,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聽得見宮人擡轎的聲音。一股不同於奢華之氣的清涼沁透心扉,阮朱琪凝神感受着,忽的某個宮人的腳下一滑,帝攆往右邊一傾。阮朱琪重心不穩,下意識地伸手亂抓了一把。
“別怕,朕在呢!”宣十度有些竊喜,阮朱琪此刻正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宣十度換了個姿勢,順勢將阮朱琪摟入懷裡,一時間竟忘了責罰出錯的宮人。擡轎者虛驚一場,更加小心翼翼地擡着帝攆。帝攆漸漸停了下來,阮朱琪聽到耳邊一陣細微的流水聲,忽地眼前明亮起來。
小竹林的深處,有一座小石橋,橋下潺潺的溪水清澈見底。石橋後面有一座宮殿,金碧輝煌,很明顯是剛造好不久的。阮朱琪愣了一會兒,眼前這宮殿似乎有些熟悉。
宣十度微微一笑,扶着阮朱琪下了帝攆,慢慢往宮殿走去。宮殿正門的牌匾上,篆書着“因風苑”三個字,字形飄逸灑脫,阮朱琪一眼便知這是宣十度的手筆。
阮朱琪看清宮門的那一瞬,一臉驚愕地定睛看着銅環上的一道刀痕。明明是新修的宮殿,卻刻意做了一道“陳舊”的刀痕。阮朱琪連忙推開門,殿裡的景象讓她更是大吃一驚。她慌慌忙跑到東廂,東廂牆頭,幾個刀刻的“絮”字赫然出現在阮朱琪眼前。
這哪裡是什麼“因風苑”,這分明就是她曾經住過的麟趾宮!宣十度一臉地微笑,阮朱琪卻是臉色慘白:“你這是什麼意思?爲了告訴我,你可以隨意地進出我北周的皇宮?是不是還想告訴我,想取我四叔的項上人頭,對你來說也易如反掌呢?”
宣十度臉色大變,身體猛地一顫,對上阮朱琪帶着仇視的眼神,他的雙脣上下抖動了幾下,一個音都沒有發出來。阮朱琪冷冷一笑,道:“現如今是你爲刀俎,我爲魚肉。千傲和四叔的安危,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麼陛下想怎麼樣就直說吧,反正我們也無力反抗。”
宣十度的身影晃動了幾下,良久,他背過身去,緩緩說道:“朕原以爲你在別處睡不安穩,會喜歡這裡的。”阮朱琪驚愕,感覺精神有些恍惚似的,他是在關心她嗎?宣十度又道:“你放心吧,想自由進出阮文邕的地盤不是簡單的事情,朕也做不到。至於千傲,你今晚便能見到他了。”
同樣的馬車,同樣是黑夜,不同的是這次送她出宮的是斛律嵐。自打上午跟宣十度鬧得不愉快之後,阮朱琪便再沒見過他。斛律嵐一路上,幾番欲言又止,阮朱琪只當她又要爲早上的事情講些道理出來,便也沒有多問。馬車嘎吱嘎吱地響着,漸漸停了下來,斛律嵐嘆了口氣,還是說道:“因風苑在陛下登基之前就開始建了,上個月剛剛纔完工。陛下只是想讓姐姐開心一下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姐姐這次,是真的誤會陛下了。”
阮朱琪一言不發,默默下了馬車。“王府?”阮朱琪感到有些奇怪,詢問地看向斛律嵐。斛律嵐道:“陛下說送姐姐來見王爺,姐姐快去吧。我在外面等姐姐,一會兒再送姐姐回家。”阮朱琪點點頭,輕車熟路地往千傲的書房走去。千傲現在一定睡不着,一定在書房想事情。
進府向東走,繞過兩道彎,果然遠遠便看見了千傲書房明亮的燈火。窗紙上映着千傲的影子,靜靜坐在案前一動不動。千傲憔悴着一張臉,臉上還有未修的鬍渣,兩隻眼睛有些凹進去了,眼神有些渙散着。蒼白的嘴脣,瘦削的臉龐,阮朱琪小小地心疼了一把,這段時間千傲一定過得很不好。
“千傲。”千傲有些茫然地擡頭,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你來了,我……”千傲支吾了半天,嘴脣張合了一下,又沒有再說下去。阮朱琪走進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都知道了,我信你,你是清白的,是宣十度冤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