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內,已有三名探子回報了黃憲的消息。跟在長安收到的情報一樣,黃憲的殘兵在恆城以南十里紮營。這個黃大元帥的堅韌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這些天來,不管突厥王怎樣騷擾和攻擊,黃憲死咬着這塊營地,不肯再多退一步。這樣的結果必然是傷亡慘重,但讓阮朱琪慶幸的是,突厥王並沒有討到太多的好處。
歷時小半個月,黃憲再一次看到阮朱琪的時候竟有些老淚縱橫的感覺。這半個月來,黃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除了不停地往朝廷和左右兩軍送加急信函以外,什麼也做不了。突厥王像是知道了些什麼似的,這半個月來的攻擊一次強過一次。
就在阮朱琪等人剛剛找到黃憲的殘餘部隊之時,突厥王纔剛剛發起一陣進攻。可憐黃憲帶着他僅剩的兩千多人,一心以爲自己就要在這裡馬革裹屍了。
突厥王這一次的進攻顯然沒有想到黃憲的救兵會趕過來,一時間慌了神。
“千傲,交給你了!”阮朱琪掀開車簾瞅了一眼,蝦兵蟹將而已,人數也不多。此言一出,立刻引得羽弗塵奇怪地側目看了一眼。阮朱琪連忙改口,大聲道:“駙馬,這可是你立功的好機會,不要讓本宮失望!”
千傲會意,久違的興奮感很快便傳遍了全身。“殺!”沒有多說,對於這羣沒腦子的突厥人甚是不需要什麼計謀,只要拼殺到底就好!
黃憲和羽弗塵都是一臉驚異的表情,看着這個倚靠着女人上位的駙馬爺將軍,驍勇地衝到了最危險的地帶。而轉觀他們的長公主殿下,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擔憂的情緒,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阮朱琪嘴角微微上揚,注視着千傲的同時,眼角的餘光觀察着羽弗塵和黃憲的表情。
北風夾雜着血腥味,吹得阮朱琪直捂鼻子,但千傲的情緒卻越發高漲起來。突厥人手持鋒利的彎刀,揮舞着粗壯的臂膀,砍向闖入他們中間的千傲。千傲一臉的輕鬆自如,手中的長劍快意地揮舞起來。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千傲手裡的劍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讓人目不暇接,似是機械一般地砍殺,但偏偏又身姿輕盈地避開了敵人的攻擊。就連疾風也同當年一樣,和千傲極爲默契地配合着,時而一個甩尾,掃倒了幾名欲撲上來的突厥人。
很快,突厥人便意識到眼前這個青年將軍的厲害,一種恐懼的情緒慢慢以千傲爲中心,在突厥軍隊裡散佈開來。就連黃憲也隱隱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個男人恐怕不是靠女人上位那麼簡單!這樣的身手,這樣的從容不迫!放眼這世間,也是屈指可數的。
黃憲忽然覺得眼前這麼陌生的身影,跟記憶裡的某個同樣令人聞風喪膽的人有着許多相似的地方。阮朱琪眼見着黃憲的目光從讚許變成了疑惑,漸而凝重起來,心裡也猜出了個大概。
想當年,黃憲定是在千傲手中吃了不少虧。青苗獠牙的蘭陵王,只怕是北周許多將士們的噩夢!
阮朱琪立刻向黃憲裝模作樣地問道:“駙馬的出身雖不值一提,但自幼習武甚是努力,二十幾年來不曾間斷。黃帥覺得,駙馬可是可造之材?”
“這……”黃憲吞吞吐吐了一會兒,心道這樣的武藝豈是自己勤加練習便能擁有的!這分明是在沙場上磨礪出來的!但阮朱琪這話的意義,黃憲也聽明白了,不過是英雄不問出身,他陳肅的來歷不是黃憲可以隨意深究的!
“公主過謙了,駙馬驍勇善戰,乃是不可多得的將才!”黃憲思忖一番,最後還是忍不住誇讚了一句。
“既然黃帥開口了,本宮也就不擔心了。原本本宮向陛下爲駙馬討來差事,心裡還有些不安呢!”阮朱琪假意羞澀地遮了遮臉。
“殺!殺!殺!”三聲鮮卑語的叫囂聲傳來,將阮朱琪和黃憲分散了的注意力很快又吸引到千傲身上。千傲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驚得突厥兵往後連退了十數步。
“殺……”北周將士們的激情瞬間爆發了出來,尤其是黃憲手下殘存的那兩千人,一個個都憤怒地殺紅了眼。十幾天來對突厥兵的恨和恐懼,在千傲的鼓舞下全數換成憤怒的擊殺。
一時間,突厥兵的哭喊聲驚擾了半邊天,連阮朱琪也忍不住側過臉不去看那慘狀。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本就只有三四千的突厥兵,死的死、傷的傷,能跑的都拼了命地往回逃。
北周士兵很快都歡呼雀躍起來,一羣興奮到得意忘形之人,大膽地將千傲從馬上拉了下來,圍成一個圈,將千傲拋起又穩穩接住。阮朱琪心裡有些許地擔心,害怕一個不慎傷到了千傲。但回頭看一眼黃憲,這個久經沙場的老人竟然有兩行老淚掛在臉上。
阮朱琪微微嘆了口氣,這半個月對黃憲來說,真的太久了!
戰鬥結束後,羽弗塵幫着黃憲安頓好將士們之後,羽弗塵將自己和展越沒有按約定跟黃憲會合的原委仔仔細細地說給了黃憲聽,其中包括阮朱琪仿冒阮文邕字跡的計謀。雖然羽弗塵是一臉讚歎地說出這些話,但黃憲在聽到阮朱琪能輕而易舉寫出阮文邕字跡的時候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阮朱琪卻沒有太在意這些,羽弗塵說話的整個過程中,阮朱琪的注意力都不在黃憲和羽弗塵這邊。
“駙馬方纔的英姿倒是不減當年呢!”阮朱琪滿臉的笑意,在千傲眼裡卻再也看不到她當年的崇敬之情。
“阿肅,不方便換小字,就喚我‘阿肅’吧!畢竟是名義上的夫妻,你又在朝臣面前說的那麼鶼鰈情深,自然不可總是叫着‘駙馬’。”千傲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表情。
阮朱琪愣了愣,“阿肅”便是直接喚了千傲的名諱。若是一個男子允許一個女子,這樣喚他的名諱,這裡面的含義可想而知。不知怎地,阮朱琪忽然想到了宣十度。阿緯?阮朱琪心裡落寞了一下,宣十度從未說過可以這麼喚他。
“過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說過,你要放下的。”阮朱琪回過神來,千傲已向黃憲等人的方向走遠了。
黃憲見千傲向自己走近,立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羽弗塵。羽弗塵不明所以,但也依着黃憲的意思噤聲了。千傲臉上尷尬了一下,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阮朱琪恰好看見了這詭異的一幕,有些不太理解黃憲的做法。明明剛纔在戰場上的時候,黃憲已經接受了千傲的,爲何現在會這般舉動?阮朱琪不解地向黃憲走去,正欲開口,黃憲卻率先問道:“敢問長公主殿下,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阮朱琪一愣,據實說道:“已經甦醒,但仍有咳疾,不知何時能痊癒。”
“真的只是咳疾這麼簡單?”黃憲目光陰鷙了一下,質問地看向阮朱琪。
阮朱琪心中一驚,黃憲四周的殺氣已盡顯,千傲下意識地往阮朱琪跟前走了一步。阮朱琪很快明白過來,冷笑一聲,道:“黃帥在這裡小半個月,若不是本宮主動請纓督戰,只怕黃帥這次是有去無回了。”
黃憲臉色微微發白,但仍是如臨大敵般盯着阮朱琪。
阮朱琪接着道:“方纔駙馬陳肅的表現,黃帥也看見了。黃帥覺得駙馬比之於黃帥自己,怎麼樣?”
黃憲咬了咬牙,道:“無論武功還是領兵的本領,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就對了!”阮朱琪不屑地瞟了一眼黃憲,道,“若是本宮心裡有別的想法,大可讓黃帥在這裡自生自滅。本宮還有一事告訴黃帥,來之前,太醫已探明,德妃腹中乃是一名公主!”
此言一出,黃憲臉上瞬間變得通紅。這話的意思很明瞭,黃憲的命是她阮朱琪救回來的,如果阮朱琪有奪位的想法,身邊這個叫“陳肅”的駙馬大可以將黃憲取而代之,不必大費周章、千里迢迢來增援。阮文邕現在唯一的子嗣,便是德妃腹中尚未出世的那個。可如今那不過是個公主,只要阮文邕一死,阮朱琪輕而易舉便能讓德妃失勢。畢竟沒有哪個朝臣會傻到扶持一個小女娃,而跟眼前這個羽翼豐滿的長公主作對。
“老臣糊塗!請長公主責罰!”黃憲想明白了這些,立刻歉疚地向阮朱琪跪下了。
阮朱琪很是樂意跟這羣臣子打交道,性格耿直,說一不二。只要道理說明白了,這事便也沒什麼了,反正阮朱琪也不在乎這點小誤會。“黃帥請起!”阮朱琪上前扶了一把,道,“黃帥言重!駙馬資質尚淺,還需黃帥多加磨練呢!本宮乏了,你們有事情就自行商議着吧!”
黃憲目光略帶感激地目送着阮朱琪,阮朱琪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千傲,道:“阿肅,我是信你的。”
阿肅,我是信你的。信什麼?信他會幫阮文邕守住疆土?千傲心裡澀了一會兒,扯出笑臉道:“定不負公主所託!”
千傲跟黃憲等人商議了兩個時辰,總算是初步達成了一致:對付突厥王不需要太多兵法,是以兵力不可太分散。商議完之後,黃憲忽的說道:“老夫倒是聽說,突厥王這次舉兵,是因爲聽信了奸妃的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