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憲帶着大隊人馬,舉着火把帶着油,往擋路的峽谷去。這駭人的峽谷,乃是老天爺鬼斧神工之作,黃憲心裡不安的感覺,就如同當初執行阮文邕滅佛的命令一般。
奈何他阮文家的人,總能做出與天與神明作對的事情?黃憲冥神苦思良久,最後還是在羽弗塵的催促下完成了阮朱琪的指示。
乾燥的大漠,楊木本身就不似南方的樹木一般青翠,淋上油之後,火便毫不費力地旺了起來。從一小片慢慢蔓延開,整個峽谷被燒的火熱,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沖天的濃煙燻黑了天上的雲朵,阮朱琪表情淡漠着在恆城的城樓上靜靜看着這些。
“這火,只怕是要燒上好幾天。”千傲不知何時站在了阮朱琪身旁,目光也看向遠方的火光。
阮朱琪面色略顯凝重,道:“看來我又錯了,這樣的大火,我能看到,圖格一定也能看到。只怕是火燃着的這些天,他早就跑遠了。”
阮朱琪的眼神裡,略帶着些不甘的情緒。突厥人本就是居無定所,王庭建在哪裡隨他們的心情。只要圖格一逃,茫茫大漠想找到他們就難了。
千傲看了一眼阮朱琪,大概猜出了阮朱琪心裡的想法,便道:“你該把白魅帶來的。白魅有獨門秘技,無論你要找的人在哪裡,只要給他充足的時間,他一定能找到。”
阮朱琪將信將疑,道:“不見得吧,斛律光將我與芸香調包之後,我也沒見他追上來啊!”阮朱琪說道這裡,忽然頓了一下,似乎之前白魅對自己的態度不是很好,難道說他一直都知道當時自己的下落,只是沒有告訴宣十度而已?
千傲道:“白魅手裡有兩隻引路蜂,只要給蜂聞一聞氣味,它們便會循着氣味去找。屆時只要跟在蜂的後面,便能找到氣味的主人。你說白魅不曾找到你,大概是因爲人多的地方氣味分辨不是很容易。可大漠,就不一樣了。”
阮朱琪想了想,回去找白魅,只怕又要麻煩到那個人。那個人……阮朱琪心中一滯,眼神黯然下去,道:“不必了,我相信,以黃帥的經驗,還會有別的辦法。即便沒有,我們也可以等圖格再次來犯。”
“你便這麼不想去找他嗎?絮兒,躲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要等突厥再次來犯,難不成是要在這邊關一直待下去?”千傲嘆了口氣,“你總是不肯對自己好一點,總是這般倔。”
“你能幫我、幫四叔,我很感激。但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阮朱琪忽然煩躁起來,轉身欲離去,卻被千傲一把拉住。
“放手!”阮朱琪甩了兩下,千傲卻越抓越緊,弄得阮朱琪的手腕上被勒出了紅痕。
“小時候,我跟宣十度打賭,輸了。所以這一世,我要完成宣十度說的三件事情。賜死那天,我不讓你看的帛卷,便是信物。第一件事,易薩保死後,要我將你留在鄴城;第二件事,便是要我喝下那杯酒。絮兒,我錯過了一次,我不想再放手第二次了。你有過宣十度,我有過辛美黯,我們扯平了。今後,和我好好過日子吧!”千傲堅定的眼神裡帶着些許的強迫意味。
“放手!”阮朱琪吼了一聲,“你當我是什麼?他叫你喝酒你就喝?我求着你,求你不要喝,你都能狠心地將我推開。你們兄弟都是一樣的人!我再也不想跟你們又任何瓜葛!”
千傲聞言臉色變得煞白,是,叫他喝酒他便喝,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緊抓着阮朱琪的手,顫抖地鬆開,千傲看着阮朱琪帶着怒氣消失在視野裡,心也慢慢被掏空了。
女人是什麼?他娶了辛美黯,視若無物地養在府裡那麼些年,全然不知道一個女人還能這樣佔據自己的心。可阮朱琪做到了,卻偏偏要在她住進去的時候,絕情地從自己身邊走開。
藉着峽谷的火光,阮朱琪翻上屋頂躺着。屋頂的風冰冰涼涼地吹在身上,因爲沖天的火光太耀眼,連天空中的星星都被奪去了光輝。阮朱琪閉眼眯了一會兒,似乎今天對千傲的態度有些惡劣。
可這個人,三番兩次逼着自己去面對宣十度的事情,真的很煩躁!難道被人拋棄了,躲一躲都是錯了嗎?
心情煩躁不已,連身上都不太舒坦起來,臉上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碰着一樣。阮朱琪睜開眼睛,摸了摸臉,什麼也沒有。再放下手時,卻在空中撞到了亂飛的小東西。
阮朱琪頓時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忙驚得坐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蟲子!真噁心!阮朱琪心裡一陣反胃,全然忘了此時此刻自己在溼滑的屋頂。
不出意外,阮朱琪退到第三步的時候就打了個滑。就在她險些要摔下去的時候,身後有個人拉了她一把。
“北溟,快收起來!”阮朱琪倉皇地回頭,卻見身後之人正是千傲。
北溟聞言,縱身翻上屋頂,從懷裡出去一個小葫蘆。兩隻小小的飛蟲,竟然乖巧地飛進了小葫蘆裡。“白天的時候,跟你講過,白魅有兩隻引路蜂。不想,北溟這廝出發之前,從白魅那兒順了過來。”千傲向阮朱琪解釋道。
蜜蜂!阮朱琪想道蜜蜂身上黃白相間的顏色,和毛柔柔的短毛之時,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蟲子什麼的,最討厭了!
千傲有些狐疑地看着阮朱琪這般舉動,北溟卻已哈哈大笑起來,道:“想不到,長公主殿下竟然會害怕這兩隻小傢伙!哈哈哈!”
阮朱琪被嘲笑地臉上很是尷尬,便冷冷地回道:“你儘管笑得再大聲一點,今晚我便叫紅楓將你打包送回長安,看白魅怎麼收拾你這賊!”
北溟的笑容立刻僵硬了,雖說帶引路蜂出來,是白魅自願的舉動。可想想要被紅楓打包起來……北溟也打了個寒戰,裝模作樣地說道:“真冷啊!這兒可真冷啊!公主方纔也是冷着了吧!”
阮朱琪白了北溟一眼,沒再搭理他,回頭又看向千傲。今日白天之事確實弄得兩個人都不愉快,可這種事情說的越多,膈應也就越多,倒不如提點別的事情,兩個人也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
阮朱琪指了指小葫蘆,道:“你說的,靠引路蜂去追蹤突厥王的辦法也不是不可。可現在問題在於,我們手裡哪有圖格的東西?”
“他們仿冒的書信。”千傲早已料到阮朱琪會這麼問,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哦。”阮朱琪哪裡會不知道那些書信可以讓蜂引路,只是想換個話題罷了,豈料千傲一下子就說了出來,弄得現在兩人無話可說。
“夜深了,歇息去吧!”千傲見阮朱琪半晌未開口,便攬過阮朱琪的腰,帶着她從屋頂跳了下去。兩人穩穩着地之後,千傲很快便鬆開了阮朱琪。白天的時候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千傲知道再糾纏也是沒有意義的,況且一切錯誤的根源,其實是自己。因爲自己對宣十度的承諾,盲目地遵從宣十度要他做的任何事情,才造成了今天遺憾的局面。
阮朱琪落地之後,依舊半晌沒有說話。千傲也是沉默以對,良久,千傲纔打開僵局,道:“今晚我睡書房,你早些歇着吧!”
說完,千傲欲轉身離去,阮朱琪連忙拉住了他。千傲心下疑惑,阮朱琪臉上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你是北周的功臣,又是我的駙馬。叫黃帥知道我讓你睡書房,定然要來教育我一頓。我最怕這羣臣子的嘮叨了!”
千傲蒼白一笑,竟是爲了這個原因!也是,如今自己和阮朱琪,除了名義上公主與駙馬的關係,再也沒有更深的關係了。又或者說,眼前這個女人,不管宣十度認不認,都已經是千傲的弟媳了。
“我讓紅楓收拾出來的廂房,裡面的牀很大。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叫人在中間加一個簾子。你放心,我最近睡覺很老實,不會打攪你的。我……”阮朱琪見千傲長久沒有回答,以爲是千傲還在生自己的氣,便急忙找各種藉口。
“公主說了這麼多,不累嗎?”千傲打斷了阮朱琪漏洞百出的說辭,要說睡覺不老實這件事,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阮朱琪更粘人的女子了。阮朱琪愕然地看着千傲,以爲下一句便是拒絕的話。
熟料,千傲說道:“叫元帥知道,這麼晚了,公主和我還在這裡賞夜景,纔是真的要來嘮叨一番了。”說着,千傲拉起阮朱琪的手,一起慢慢往廂房走去。
峽谷的那場大火,不眠不休地燒了五天五夜。到最後,連阮朱琪也看出來,恆城百姓看她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從最開始的崇敬、感激,慢慢地竟有了些懼怕的感覺。不過阮朱琪倒是不在意這些,皇家的威嚴,終歸是該讓百姓敬畏的。
也不知四叔的病怎麼樣了?阮朱琪有些掛念阮文邕了。千傲說阮朱琪想長居在邊關,這件事不假;可長安城裡畢竟還有一個阮文邕,讓阮朱琪不能長久的待在這裡躲起來。她躲了阮文邕五年,五年後阮文邕的鬢角竟有了銀絲;她不敢想象,自己再拋棄一次阮文邕,會是怎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