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不從夫
文允述來東院似乎也不是爲了來找官雲裳的。女主人不在,他反而鬆了口氣,展開扇子閒閒扇了兩下。
“老爺最近來過?”
小葉子一向怕他,一聽到他問話,忙回道,“是,前天早上過來的。”
“過來幹什麼?談了些什麼?”文允述一副問話的模樣,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小葉子當然知道這些話不能隨便和這個男人說。可是奈何她怕啊。她怕文允述就跟怕閻王一樣。文允述也知道這一點,或許正因如此,才這麼肆無忌憚。小葉子縮着脖子躲了半天,纔在文允述凌厲的目光逼視下說道,“老,老爺他讓小姐好好養身子。”
文允述陰着雙目,好久才消化這些,“就說這些?”
“嗯,就這些。”小葉子畏畏縮縮地說着,她那模樣也不像是能騙人的。文允述光知道這個信息也就夠了。他查過,這幾天魯來銀在查找能驗親的方法。衙門裡一個老仵作告訴他一個配方,可以用來滴血驗親,很準。
文允述和魯來銀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已經能猜到他的想法。說得不好聽點。可以叫卸磨殺驢,文允述那天的話,讓魯來銀的懷疑有些許動搖,一直以來他懷疑魯定風的身份,即使是現在,或許他仍在懷疑,不然也不會想到去找驗親的方法。如今魯定風他肯定是她
救不了了。其實魯來銀也不一定想救。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想讓在魯定風的孩子出世之後,驗證一下他的身份。所以,這纔對官雲裳好些。
“我問你一個事。你小姐的習慣改了嗎?”。
“習慣?什麼習慣?”
文允述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比方放東西的習慣?”
“哦,沒變。”小葉子老實答着,她想着這種小事,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吧。放東西?會放什麼東西呢?小葉子想着,暗記這事最好還是和官雲裳說一下。
只是她那腦袋不太記事,一直到晚上伺候官雲裳睡下了,她都沒想起這擋子事來。只到第二天一早,看到一身白衣的文允述出現在院中,她才猛然想起,昨天的事來。
文允述瞧到她,平靜說道,“你家小姐起牀了嗎?幫我請她出來。”
文允述今天明顯要比昨天客氣了許多,可能是因爲官雲裳在家的關係吧。小葉子沒敢多想,忙回屋請官雲裳。
官雲裳最近有些犯懶,這幾天沒有去老太太那麼問安,她就沒那麼早起牀。她一聽說文允述來了,忙起身換衣。出得門時,正看到沐着晨光的文允述,乾淨的陽光照射在他那純白的長衣上,顯得格外的超然,甚至有些拒人千里。官雲裳沒有看到他臉上和煦的笑容,有些失望又有些無奈,時至今日也只能如此吧。
官雲裳走下臺階,一張口卻不知道如今該怎麼稱呼他,可是說話的起勢已經出來了,她只得跳過尷尬的稱呼,直接說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文允述打量着她,眼色有些闇然,只到她有身孕的消息已過了兩個月了。他一直不想承認,不想見她,不想接受這個現實。可如今看到面前這個熟悉的人,她依舊是記憶裡那個模樣,小家碧玉的樣貌,不經意間流露的張揚眼神,她一直沒變,眼神堅定帶着些讓人心暖的寬容。
這個女人在魯家這個染缸裡。沒有染上半點市儈之氣,也沒像魯家人那樣,神色間沾着寒酸畏縮,不管日子多苦,不管她是否知道,她的一切,丈夫、財產都讓他毀掉。
她仍是他記憶裡那副模樣,平靜寬容,不似這世間奸狡市儈之人,永遠帶着有色的眼睛。
“你……”官雲裳見他半天不說話,打斷道,“你沒事吧。”
“啊。”文允述回過神來,收回目光的一刻,他知道,自己再怎麼無視,也無視不掉她那隆起的小腹。“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官雲裳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文允述還會提起這事。如今這種情況,那些過去仍哪個男人也應該當雲煙了吧。她猶豫了一下,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是我對不起你。”
“唉。”文允述嘆了口氣,苦笑道,“定風……他沒告訴你我的事嗎?”。
文允述這話很繞,官雲裳半天才想明白,他應該指的是魯定風對他所爲的隱瞞,記得在獄裡,官雲裳猜到這些事時,也曾問過魯定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魯定風笑着回她。“我們和小述那麼熟了,他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我們還能不清楚嗎?有些事,站在我們的角度看,他是錯的。可是有可能,在他的角度,他也是不得已爲之。在沒肯定之前,我們不要再猜了。等等,他總會有說清道明的一天。”
想到魯定風的話,官雲裳突然覺得,面前的陰沉的文允述並不是那麼可怕,那麼難以折磨。她本來就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年長些的人應該都會理解,人一到三十,心中已沒有對錯了。也只是青春年少時,才那麼天真的以爲有是非黑白。就像老師告訴孩子,這是對的,這是錯的。
可有一天,孩子們會明白,大人們強加給孩子們的是非觀,其實是自己正在時時踐踏的東西。什麼是非對錯,只要沒到殺人放火的程序。誰分得清。
“他沒說,不過我知道點。”官雲裳的話裡,也不是責備,只是平靜的敘述。文允述太熟悉她語氣裡的意思,她分明是瞭解很多,可是,讓他奇怪的是,她沒有責怪。
文允述不禁問,“你,爲什麼?”
“你這麼做,總會有原因的。”
“可惜。我要會讓你失望了。”文允述說完,將手中藏着的紙收入懷中,決然轉身出了庭院。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或許,今天沒聽到官雲裳說這樣的話。他會讓她更失望,
有時,愛恨間的轉變只在一瞬間。
當然這種瞬間的轉變通常也不會持續很久,等想通了,明白了。事情該怎麼走,還是怎麼走。
文允述確實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當一個人在不知不覺間揹負了許多人,以至一個家族的命運時,有些事,明知不對,換個說法,又變成不得不做的事了。
文家在瀘州纔剛起步,他在魯家地位不保的話,文家又何以支撐發展下去。起初,文允述只想找魯來銀報仇,可是慢慢的,文家人將這種無形的壓力施加給了他。奪魯家的家產,除掉魯家的繼承人。這一切雖屬卑鄙無恥,卻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今日。
文允述本已抱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可是沒想到,時至今日,官雲裳卻會說這樣的話。
心中隱隱的,有些感情被喚醒。他不會做這樣的事,那他又該是什麼樣的呢?
他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展開看是一份契約。這是當年官雲裳和魯定風定下的假成親的契約,上面有幾項條款,還有兩人的簽名畫押,他早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那天問小葉子,也就是想確定,這份契約是否還藏在之前官雲裳藏東西的地方。
還好,確實在那裡。同時,魯定風還看到,那裡藏着之前。他送給她的東西,從自己親手畫的日出圖,到一起做的陶偶。
很多東西記錄着兩人的人生軌跡,只可惜,東西還人,人的感情卻早已不見。這就叫物是人非嗎?看到還真是殘酷。
他變了嗎?或許吧!
可是她變了嗎?
文允述卻不能回答,有時候,他會恍然覺得,官雲裳沒變,她還是以前的模樣。看着他時,眼神很溫柔,甚至包容。他想起以前母親看到官雲裳時說的話。那時文母說,“述兒,我瞧着福兒對你,不太像是那種喜歡啊。”
那時文允述反駁,“什麼哪種啊,她對我很好啊。”
文母搖了搖頭,“你還小,你不會懂了。福兒那孩子瞧着你時,分明像是長輩瞧着孩子時的寵愛。唉,真是怪了,明明那麼小的姑娘,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那時,文允述和不解。他不明白,官雲裳應該有什麼樣的眼神纔對。直到,這次回來,他才知道,所謂的那種喜歡的時候,女人眼中原來是那麼熾熱的眼神。
只可惜,這種眼神不是望向自己。
他有改變什麼呢。他能讓官雲裳以對魯定風的眼神,望着他嗎?唉,這種無力感,讓文允述很慌亂。那時,做了些什麼,又或是在文家幾位叔叔的指引下做了些什麼,他早分不清。
如今到了這一步,他回不去了,官雲裳更回不去。他該怪誰呢?
看着手中的契約,他心裡有了計較。事情既是如此,他也只能繼續往下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對是錯,更不會想到什麼救贖。他要做的,只是爲了文家更大的利益。
拿着那分契約,文允述很巧的失落在魯二嬸所住那間屋子的門口。當文允述轉身走出院子時,他聽到隔牆,魯二嬸興奮的尖叫聲,“天啊,你瞧我撿到什麼!”
文允述冷峻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好吧,天意也都讓他事成了。走到這一步,他還能怎麼樣呢。就當是他無恥的繼續報復吧。
(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