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聽小禾兒說得這樣直白,見她說完就走,就遙遙地道:“你知道什麼呢?我縱要嫁,早三年前就嫁了,又豈會等到現在?”
她這樣說了,小禾兒也不理她。隨喜有些尷尬,想了一想,見四下無人,也就從廊子下過了屋子裡。洪氏剛醒轉,春琴正拿着個碗兒一口一口地喂着洪氏。
“乾孃,且消消氣兒。到底身子骨要緊。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洪氏聽她這樣說,也就嚥下了一口粥。
“哎!春琴,你是不懂我心裡頭的苦呀!”洪氏說罷,握着春琴的手,嘆道:“我在這屋裡熬了這麼多年,本以爲老太太走了,從此就熬出來了!可不想,他們一個一個地還是騎在我的頭上!橫豎,我這一生,是不得痛快的了!”
洪氏越想,心裡越發沮喪。可說什麼呢?自家兒子就胳膊肘兒往外拐!如今來了一個柳氏,只是一心要聯合墨染,和她對着幹的!
春琴聽了,更是勸解道:“乾孃,如今臉面兒也都戳破了,我看反而好,再不要裝模作樣的了!我看,他們也不拿乾孃怎樣?”
洪氏就道:“我有兒子。好歹他們會給我幾分情面,只是這樣我到底也灰心!”
春琴便放下碗,對洪氏道:“乾孃,也別太傷心了。一動不如一靜。依我說,該吃還是吃,該喝還是喝。既大少爺那邊那掌權,乾孃不如就假意依了!”
洪氏一聽,心裡疑惑,因問:“你是什麼意思?”
春琴就獻計:“乾孃,這不幹事自然不犯錯。可這人呀,既做了事,就沒有個十全十美的。到時候,乾孃不妨站出來挑刺就是!”
洪氏就道:“可若他們小心,竟是沒有錯兒呢?”
春琴就笑:“那也簡單。咱們暗裡給他們使絆子,這不就有錯兒了?”春琴雖和洪氏一個鼻孔裡出氣,但她心裡想的和洪氏卻又不一樣。春琴想的是能嫁給柳墨染,這曲折委婉的,還是希望柳墨染順順當當的。她無非就是希望借洪氏的手,亦或聯合洪氏,將秋漪給弄出柳府。
到底不能讓她再從崖下起死回生的了。這回要幹,就要幹個徹底。決計不能再讓她有翻身的機會。
洪氏一聽,果然心悅。因就笑道:“好。此法子好。我也是糊塗了,竟是不懂往後退一步。”不過,洪氏還是告訴她:“只是,如今倒也不是墨染理家。”
“那是誰?”
“就是回來的大姑奶奶柳氏。”
春琴聽了,想了一想,就道:“我知道了,這一定是我姐夫的意思。”
洪氏就冷笑:“他們就是要一唱一和的,令我難過。”
“乾孃。如今你身子不好,依我說,不如就多歇一歇。咱們在暗裡給他們使絆子就是。”
“但我從此便什麼都不能做了,叫我如何甘心呢?到底這麼些年,我一直幫着老太太乾了那麼多的事兒,一下就撒手了,我還真不習慣呢?”
二人說這話,隨喜也就在簾子外聽了會子牆根,覺得該進去了,便清了清嗓子,說道:“姨奶奶——”
洪氏一聽,知道是隨喜,便對春琴道:“你也伺候了我半日,想這會子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你的話,我記在心裡了。”
春
琴見一個丫鬟進來,自己就要走,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因對洪氏道:“乾孃只管說話,我在一旁看着就是。”
洪氏哪裡肯讓,只得如實道:“春琴,隨喜這會子過來,定然有什麼事兒要說。你若在場,只怕她不自在的。”
“不自在?有設麼不自在的呢?”春琴哪裡想走?
“你當然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以後再告訴你。”
春琴聽了,便不甘不願地站了起來,對洪氏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了!過了晌午,我再來瞧您!”春琴說着,掀開簾子就出了去,正好和隨喜打了個照面。
春琴心裡,是記得洪氏說的話的:隨喜這丫頭,一心巴望的,便是能當姐夫的屋裡人,做開臉的姨娘。洪氏常勸春琴要拉攏她,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但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春琴容不得秋漪,又怎會容下隨喜?只是,一切還未顯形,她也不好露出來。待將秋漪遠遠地拾掇了,她再來收拾隨喜。
春琴因就對隨喜笑道:“隨喜姑娘這是來探望姨奶奶麼?”
隨喜聽了,就低着頭道:“我哪裡是什麼姑娘?姑娘且不必這樣說,直折煞了我的。”
春琴就道:“這會兒不是,以後也難說!好風憑藉力,扶我上青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沒什麼折煞不折煞的!”春琴不過跟着洪氏十來天,就練就了一身的心眼和口齒,可是和在家大不一樣了。
隨喜聽了,就訥訥地笑:“二姑娘要這樣說,真正我也沒辦法。二姑娘慢走。”隨喜說着,便打了簾子,進了裡間。
洪氏見隨喜來了,便問何事。
隨喜給她請了安,就到了牀頭,低低地道:“姨奶奶,這幾天,你做夢了麼?”
“做夢?卻是不曾。我倒想做夢呢?”洪氏幽幽道。
隨喜就嘆:“昨兒個我夢到了老太太了。”
洪氏一聽,就看了看簾子外,放低聲對隨喜道:“你去外邊瞧瞧,興許春琴姑娘還沒走。”和隨喜聯合,將老太太害死一事,因干係重大,洪氏可是不想讓春琴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隨喜聽了,趕緊就出去瞧。轉眼一看,四下並無一人。因又過來,對洪氏道:“二姑娘不在。縱她在,也不打緊。我只需將嗓子壓低一點就行。”
洪氏便道:“你入了夢魘了?抑或是老太太和你說了什麼?”
隨喜聽了,只是搖頭。“都不曾。老太太只是看着我,不說話兒,只是睜着眼看着我。真正這才叫我心懼。”
洪氏聽了,就道:“不要怕。到底我們是大活人。老太太都入了土了。這入了土的人,魂靈兒已經震住了。你不要多想就行。你看我就不怕,怕什麼呢?我只要想起從前老太太苛待我的那些事,一點兒都不怕了。”
隨喜聽了,方移了話題,說道:“我還有一事。”
“何事?”
“今兒個,大少奶奶將小穗兒領回來了。”
“小穗兒?”
“是。小穗兒雖還瘋癲,但見了大少奶奶,卻又極聽話。”
洪氏當然不想讓小穗兒回落雪軒。若回了,保不定日後正常了,會說出那李大麻子之事。雖李大麻子死了,但到底讓小穗兒看出了一點馬腳。若她想起
來了,告訴了秋漪,那自己還是難免不被人懷疑。
不過,洪氏到底謹慎,自己和李大麻子乾的那事,劉嬸子也不知道,隨喜大剌剌地過來回,莫非她也知道了一點什麼?洪氏疑心,就故意試探問:“隨喜,這不是好事兒嗎?到底,小穗兒也是跟了大少奶奶一場的。這也值得你來回。”
隨喜自然不知李大麻子推大少奶奶入崖,是得了洪氏的令子。她過來回,無非是不想在落雪軒看見一個礙手礙腳的人。且這個人,十有八九,還要自己看護着。
“姨奶奶,大少奶奶這樣做,實則是在爲難我。她到底是主子,小穗兒這吃喝拉撒的,難道還敢找她去?自然還是支使我。”隨喜一臉的愁眉苦臉。
洪氏明白她要說什麼。她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因對隨喜道:“如今,大少爺的身子骨也好了,大少奶奶一直也未有孕。你放心,我會與你出頭的。雖我和柳氏不投,但我若提出爲大少爺納妾,綿延子嗣,只怕她也不會反對的。”
洪氏心想:春琴說的,卻是有幾分道理。既諸事不順,自己不如就主動後退一步,從長計議。到底,柳家家業這樣大,這堂堂的柳家大少爺成親也半年了,身邊橫豎一個屋裡人也沒有,看着可是不像!這依着海陵城裡的規矩,這大戶人家,在大婚之前,屋裡就已經放了幾個丫頭做開臉的姨娘了。當日,墨染因身子有病,老太太只想沖喜,早些讓他們成親,也就未想到這上頭。
況春琴還與她說了:說柳氏對秋漪,並不大瞧得上眼。依柳氏的爲人,這有成見看不上眼的人,是斷然不會讓她好過兒的。這個當口提出納妾,與柳氏而言,也可以壓一壓秋漪的銳氣。
隨喜一聽,心裡大喜。當下就跪下,與洪氏磕了三個響頭,口裡說道:“若能得姨奶奶舉薦成全,隨喜一天三次的,都要爲奶奶燒香的。”
洪氏身子虛弱,聽了她的話,就道:“我要你燒什麼香?究竟我還活着!咱們早就是一條藤上的嗎咋了,你好了,我心裡也才安逸呢!”
隨喜聽了,就道:“可是,萬一大姑奶奶瞧不上我呢?若大少爺想納妾,也可去外面,三媒六聘地去找一個貧家女做良妾呀?我到底是買來的奴婢!”
洪氏聽了,就對她道:“隨喜,這你無毋須擔心!你的年紀雖大了些,但到底還比大少爺小那麼幾歲!你雖是老太太買來的,但好歹容貌也說得過去!這麼些年,經了老太太的調教,說話行事兒只比那小家子的姑娘還要強幾分的!再則,你也識的幾個字,會算賬,女紅兒針線也極好。要說,這府裡的丫頭,還真沒有一個,能強過你去的!用家裡的奴婢扶了做妾,反比外面買來聘來的強,一則知根知底,二則伺候着也放心。這些,我都會與大姑奶奶好好說道的!”
春琴因一心要做大少爺的正室娘子,這就有些難。但隨喜的事兒簡單,不過點個頭選個日子就能辦的事。如此一來,隨喜在大少爺身邊能說上話了,那秋漪的日子就更難過。到時,只需弄出點子事,秋漪受不了了,興許不要暗裡趕她,明裡她捲了包袱就走的。墨染身邊都是她的人了,就算是他掌家,她便也如那垂簾的太后一樣,在幕後聽政的。洪氏越想越激動,本還氣悶的,因想起這些個,這心裡反更跳躍了。
(本章完)